青年和小女孩

铁灰色的天空中雷声滚滚而过。那沉重地堆积在一起的黑云遮盖住看不见的太阳大部分光线。这似乎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征兆。

哪怕只是隔着窗户看这样的光景，爱辞都会害怕。更不用说她现在身处室外了。

而且，是在室外的杂乱废墟中，四周噼噼啪啪时不时有火花爆裂。

“爸爸……”爱辞试着呼唤。

“妈妈……”那声音十分虚弱。

“哥哥……”她清楚不论怎么喊也不会有人应答。

因为她亲眼看着那些仿生人闯进来，把房子砸成现在的一片狼藉，把家人都带走。

是哥哥目睹父母被抓住的光景，就紧急把她藏在这个小房间的。哥哥对她说了“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就把她塞进柜子里，自己转身跑到门外应对闯进来的仿生人们。

那些人形怪物似乎智商不高，被爱辞的哥哥引诱过去，没有检查爱辞藏身的地方，只是抓住了故意大吵大闹吸引到他们注意力的哥哥。爱辞通过柜子的缝隙看着几道漆黑而细长的影子倾斜着投在地面上，很快搅成混乱的一片。

爱辞很想跑出藏身的柜子阻止他们带走哥哥，但她又害怕、又想做一个听哥哥话的乖孩子。以前被邻居的孩子嘲笑说“你哥说什么都听啊”的时候，爱辞曾经骄傲地大力点头。可她现在似乎没法那么肯定这一点了。在仿生人都走远后她跑出来，看见原本所在的地方变成了现在这个废墟。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不应该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带走，应该去救他。可是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她抑制不住双腿的颤抖，只能瘫软在地，无助地喊家人的名字。

确实不能要求她太多。刚刚遭受了那样的灾祸，脑子恐怕早就转不动了。她当然想不到一直这么坐在废墟里的危险性。当来收拾残局的仿生人看见爱辞时，她也来不及藏起来了。爱辞努力地想站起来，她想逃走，也想去找家人被带去了哪里。但她的腿不足够支撑她起身，她的眼睛中映照出仿生人一步步逼近这个可怕的情景。

那只苍白得可怕的手朝爱辞伸过来——

“别过来！”

在爱辞闭上眼这么惨叫的同时，近在咫尺突然砰的一声。爱辞睁开眼抬头看的时候，仿生人全身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音，静止了片刻，然后像是回归成了一堆废铜烂铁，重重砸在地上散了架，各个部件的关节都冒着微弱的电光。

一个男人从仿生人背后的半截墙壁里跳出来。他看上去很年轻，握着枪，冲过来拉起爱辞。

“先跑！趁着那家伙不能动！”

急匆匆地解释完，男人就抱起爱辞朝着不远处全是破败建筑物的小巷子里钻。

林理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或许还在热血尚未凉的年纪。明明才在理想上受到了巨大的挫折，失魂落魄地路过这片区域，他也似乎还是无法放任一个小女孩被仿生人掳走。

我在做什么呀？

林理边在小巷里绕弯边暗骂自己。几乎快要擦到他肩膀的两边狭窄墙壁朝后退去，墙上贴的小广告被他跑过的风带得飞起，几块墙皮也扑簌簌掉下来。虽然后面没有追兵，但林理知道一旦被抓住就全完了，绝不能停下脚步。可是去哪好呢？他现在没有组织作靠山，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捡个麻烦，只会使接下来的行动更艰难……

眼前弯弯曲曲如同迷宫的小道就好像没有个出口。每次经过通往大道的岔口，他都若有若无地听到仿生人极具特点的铿锵的脚步声。可是小巷里的房子各个都大门紧闭，而且就算贸然闯进陌生的房间也搞不好会让情况更糟。

林理不敢停下脚步，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转过一个又一个的拐角。这复杂的道路，就好像只要他不得出结论，就不肯放他走似的。林理一咬牙，下定决心，在一个岔路急转弯朝着自己临时的藏身地而去。他本不想冒着被人发现老巢的风险带一个陌生的小孩子去那里。可是眼下没有更好的逃生路线。

“……呜呜……”

林理听见小女孩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林理终于冲进了自己的临时藏身地。他看了眼这个小女孩。那孩子虽然一副害怕又难过的样子，但眼里的光没有熄灭。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林理把小女孩放下，自己蹲下来与她平视。

“家人都被仿生人抓走了吧？你既没有其他亲人能投奔，也没有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的能力，是不是？”小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努力抑制住泪水，点了点头。

“我不认识……叔叔阿姨……爸爸妈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

林理并不是不会心痛。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问一个小女孩很是残酷。但他们现在就生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现在就让她知道这一点，这也算是一种温柔。

“那我有个提案。”而且，林理还有别的想法。

“ti……an？”小女孩似乎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有个让你活下去、甚至或许能救出家人的办法，看你要不要听。”林理尽量耐心地解释。他之前没怎么和小孩子相处过，他需要面对的尽是些狡猾的大人。“和我合作，听我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会帮你活下去、帮你找爸爸妈妈。”

和小孩子解释太多应该是无用的。林理抑制住说明的冲动，把仿生人的精神弱点和被扭曲的“偶像”职业等等背景都暂且省去。“你听我的话，努力学习唱歌跳舞，表演给那些仿生人看，让他们喜欢你。他们就会有一天放了你的家人。”

小女孩的眼睛更亮了。看来“喜欢一个人就会为那个人付出”这个逻辑对她来说是成立的。而且林理认为这孩子有做偶像的资质。她的家所在的区域原本都住满大户人家，她自己的衣着也很讲究，那么所受的教育一定不差；她的容貌端正，声音虽然还稚嫩但清澈悦耳。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我要做！我会听话的！请帮我找回爸爸妈妈和哥哥！”她能用自己的情绪感染他人。她抿紧嘴唇、双手握拳朝这边靠过来。圆圆的一双眼睛闪烁光芒，泪光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像是希望的光。那副拼尽全力的认真神态连自认冷漠的林理都有些感动。

“好，合作愉快。”林理露出笑容，握住了小女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