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清县到都城的路程,程止是赶不及程府的乔迁之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加急行车,一大早天色还未亮透,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侍女的通报声传来:“夫人!车队进城啦!”
程府马上热闹了起来,就听正房里程老夫人连连让伺候更衣的侍女动作快些,随着门外传来车马声传来,里屋里一声九曲十八回的“郎啊!”就一路传到了外面。
门口的来了三辆马车,为首的那一辆车上下来一个身穿一身深色直裾的俊美男子,只见他不过三十上下,面色白净,眉目俊秀,朗朗如青山苍翠,一笑又如春风拂面,好奇探头来看的程少商看了止不住暗暗赞叹,原本因为姑母待他与众不同而眼含挑剔,这一见也不得不矜持地表示单看外貌的确看着堪堪与姑母相配。
程止走下马车,先拱手福身,冲着程老夫人行了一礼:“阿母。”随后眼神就不断地往后飘,似乎在寻什么。
程老夫人激动地眼含热泪,一把攥住他,“哎呦”一声“娇叹”,一叠声的“我的儿”就扑过去,一会儿说他小没良心,一会儿说他瘦了,程少商在后面憋笑:知道的这是儿子回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情郎回来了。
想到情郎,程少商就见后面那辆马车里下来一位看起来跟程止年岁差不多的女子,虽容貌不甚显眼,但眉宇清秀,举止文雅端庄,气质出众。
程少商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看了芸裳一眼,见她脸色似乎无甚异常,心里不禁暗暗着急。
程止似乎也看到已经挪到了芸裳身边的程少商,冲她和煦一笑,笑得程少商都晕晕然,大概是程少商的眼神过于明显,程止被她一看也想起了自己还带了人。
他轻轻按下程老夫人几乎要摸到他脸上的手,转头向众人介绍道:“回程时路过白鹿山书院,恩师托我照顾家女,正巧舜华也要来都城,我便与她顺路。”
程止这声“舜华”叫得分外清楚,一听就是女子名字,同是男人,程始马上想多了,这么多年自己弟弟一直未娶妻,这难得领回来一个,程始就估摸着这意思是不是先带回来给家里人看看。
程始这么想,其他人也免不了多想,程少商原本欣赏的目光马上就变了,她愤愤瞪了一眼“小白脸”三叔,心里恨不得大骂几句。程老夫人的目光也变了,原本她也在纠结这女子什么身份,一听这意思怕不是自己未来儿媳,马上用挑剔的目光仔细审视了她一番。
这一刻,这向来不对付的祖孙俩难得共同看一个人不甚顺眼。
那名叫“舜华”的女子也福身行礼,言笑晏晏道:“我听闻程府今日有乔迁之喜,特来道贺,也感谢程大人一路照顾。”
程始眼看气氛要尴尬,他老娘板着脸不接话,忙捋了捋胡须,与她客气了几句,桑舜华也就着他的话说了几句贺喜词,又与萧元漪聊了几句。
程止听着程始夫妻与桑舜华交谈甚欢,心思却完全不在这边,他忍不住地瞥向芸裳站着的方向,嘴边是他日思夜想午夜梦回惊醒都会念起名字,他常幻想再次与芸裳见面会是什么光景。
那时他被送回了白鹿山,苏醒过来后就收到了阿母的来信,说芸裳带人去了边关。他不知道是该庆幸那场婚约的取消还是该悲痛芸裳远走他乡。
他想着他应该等等,只要边关稳定,芸裳就回来了,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他报复性地申请了外调赴任,都没能等到芸裳回来的消息。
如今十年过去了,荷包里那段五彩绳都已经被他抚摸地半褪了颜色,他终于听到了程将军收兵回都城的消息。
程止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上吐下泻之时似乎又回到了那日芸裳和他一起从白鹿山赶回家的情景,只是这次,他即使颠簸地要昏过去也让车队加紧赶路,仿佛在后怕什么。
“好久不见”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他知道刚才那声“舜华”会让人多想,却还是与桑舜华商量好了这么叫出了口,程母的表情他猜到了,大兄的表情他也猜到了,只是,当他看向芸裳时,程少商突然挡在了她身前,让他看不清量。
程止向前走了一步,正想咬牙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又传来车轮滚滚声,转头就见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兵士骑马到程府门前。就见这黑甲兵士翻身下马,站直后冲站在门口的程家众人一行礼:
“凌将军听闻程府乔迁之喜,特让属下送来贺礼。”
还没等程府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又有一辆蓝色顶盖马车驶了过来,与那车子一比,程家的马车似乎就简陋许多。
只见马车在程府门口前停稳,从车上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那人走到人前行了一礼:“我家公子听闻程府今日乔迁之喜,特备下贺礼,因事不能到访,还望诸位海涵。”
程始看这人面生,便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
还没等那管事回答,就听旁边有人问道:“善见家的?”
那管事抬头,大概是认识,也笑道:“我家公子还让我给您告罪一声,他这几日不在都城,不过已经备下了顶级的罗浮春,说等过几日他回来了请程将军去小酌。”
他口中的程将军自然不是程始,而是芸裳,程家众人听见名字也反应过来了,这是胶东袁家的大公子,袁慎家的。
芸裳对两边都点头道谢,黑甲卫的兵士和袁家的管事忙称不敢当,客气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告告别离去。
程家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是年少成名圣上视为亲自的凌十一郎,一个是胶东世家大族出身白鹿山大才子袁慎,这是程府以前攀关系都攀不上的人家。
程母对这些不甚了解,却被眼前好几箱子贺礼惊得双目圆睁,要不是还在家门口,怕是要命人打开搬到她跟前细细欣赏了。
而其他了解的人则忍不住把目光移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芸裳。
程少商此刻却看着自家三叔的脸色憋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就爱看这痛快场面,眼见三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她快快乐乐左拉着程颂右拽着程少宫,并着两位刚认识的兄长进门去了。
……………………
众人到齐,一起行至新的程府大宅的正门,此刻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蓝灰色的薄纱,寒冷的晨气映衬这健仆手中擎着的火把都不甚光亮了。
作为家主,程始夫妇率先打开大门,以雁翅状堂皇而立的是两排侍卫家将并着提灯婢女,从门外往里望去,一群穿戴着五彩织羽头戴狰狞面具的傩人已经跪侍在里头。
程始挥了挥手,伴随着古老的吟唱,驱傩大戏便开始了。傩人们时而歌舞,时而高声唱和着驱傩迎新的富语,程老夫人出身乡野哪里见过这些,拿着程始递给她的锣锤一路只会说好好好。
芸裳在西北待了很久,那里更流行的富有民族特色的祭祀方法,所以这样的驱傩她也没见过,并着程少商,姑侄两个各披了一件皮毛大氅,饶有兴趣地一边看一边小声讨论程母头上那个摇摇欲坠的金簪子。
程止站在离芸裳几步远的地方,精心听就能听见芸裳轻灵悦耳的声音,他出神地看着芸裳的背影,似乎什么都没想,又像是想了很多。
身边站了一个人,程止看了一眼,就见是挂着温婉笑容的桑舜华。
“师兄,看来你的计划失败了。”
程止沉默不语,桑舜华略带感怀地开口:“师兄,别因为犹豫错过。”
说完,她就上前几步和看傩戏的芸裳和程少商聊了几句。
芸裳自然与她是极客气,桑舜华试探性的和她说起在白鹿山两人相伴的日子,见芸裳并没有露出什么抗拒之色,犹豫半晌,还是说道:“当年阿父总是说师兄虽看着性子软和,却是难得长情之人,若是认定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芸裳沉默,桑舜华又道:“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日说清为好。”
“有劳舜华阿姊,难为舜华阿姊操心,但有些事情说清与说不清,都已经过去了。”芸裳似乎意有所指,桑舜华叹口气,心中为程止这坎坷的情路道一声可怜,也不再劝。
程少商歪头默不作声偷听着两人的对话,她对桑舜华感官有些复杂,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桑舜华笑容和煦气质温柔,如果不是程止,她向来无法抵抗这种温柔的人。
迁居之礼足足忙碌了两个时辰,直到日正午才算全部完成。程母依旧精神奕奕,从蒲团上一跃而起,看得已经困倦地只想倒头就睡的程少商自愧不如。
程母啧啧称奇地欣赏着面前镂刻精美的胡床,冷不防听到芸裳开口:“阿母,不必安排我的庭院了,我过几日便搬到侯府住。”
厅堂里瞬间没了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兀自喝茶的芸裳身上。
程母抖着手激动地问道:“可是圣上下了封侯的旨意?”
芸裳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点点头:“过几日大兄的封赏也会下来,只是圣上先与我说了,我便想着这边收拾好了到时候再搬也麻烦,不如这几天我先住军营那边,封赏下了直接搬过去。”
程始皱着眉,他倒是不着急封赏,只是觉得自家妹子云英未嫁,在他这个当大哥的眼里还是个小姑娘,怎的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空荡荡的,多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