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宫和程颂都追着程少商离去,就见姑侄俩走得飞快,兄弟俩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在芸裳进自己院子时追上。
“姑母!等等我们!”程少宫不比程颂多年在军中学武,他更偏文一些,这一路跑得他气喘吁吁。
等芸裳转过身,就见程少商气息均匀地站在那里,和跑累了扶着腰的自己行程鲜明对比。程少宫咬咬牙,勉强站直身子,坚决不让自己在幼妹面前丢脸。
芸裳把两人让进屋里,她自己去煮茶,让兄妹三人在屋里说说话。
程颂跪坐在少商旁边,坚定地对少商说:“嫋嫋,以后你要什么就跟兄长们说,总要给你弄来的。”他暗下决心,以后哪怕拼着受母亲责罚,也要叫幼妹高高兴兴的。
程少宫也点头:“对嫋嫋,以后兄长们都在家,大哥也过一阵子就回来,到时候都给你撑腰。”
程少商大喜过望,她等得就是这句话,忙巴住程颂衣摆,有些结巴道:“我,我想去外面看看,东市西市,德辉坊流馨坊什么的,我在都城生活里这么些年,从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可阿母不许我出去。”
看着幼妹希冀的眼神,两个兄长心都软了,程少宫还没说话程颂已经连连保证:“你放心,哪怕阿母再训斥,我也带你出去!”
送走了还好奇张望的程少宫和程颂,程少商长出一口气,软绵绵依靠在芸裳腿上。
芸裳看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一脸困倦,笑道:“目的达成了?”
程少商眯眼笑:“果然还是姑母了解我。”
“你要想出去就出去,我让副将带你也行,何苦来这一出?”
“姑母有正事要忙,哪里能再让姑母为我操心。况且姑母已经因为我与阿母发生这样的冲突了,再怎么样,在世人眼中,阿母毕竟是阿母,我可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呢。”
程少商闭着眼睛缓缓道,这种时候,她又心思沉重地不像刚才那样了,她从来没指望通过刚才那番话打动萧夫人,她要的是自自在在的行事,是光明正大的出门,是姑母不必带她出个门还要看阿母脸色。
芸裳摸摸她的头,程少商蹭蹭她的手心,发丝散落,女孩的头发细软却又韧劲十足。
等到程始回到府中得知此事,气得当下就要拿着军刀去砍人。
谁知这事儿压根没用他出力,侍卫们说那傅母和菖蒲已经各挨了二十军棍,是芸裳的近卫亲自行刑,拉到前院里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打得皮开肉绽,不少以往有小心思的下人都被吓得脸色苍白。
傅母和菖蒲的情况已经被芸裳写明了详情送去给了葛家。跟着一去被送去的还有就吊着一口气的两个活人,就不知道葛家会受什么惊吓了,不过相信他们明事理,两个下人的事情应该能处理好。
程始一口气发不出来,还被通知少商这几日就暂住芸裳的院子里,自家正院都不回了,这下他连萧夫人一道埋怨上了。为表抗议,他连续三顿饭去和程承吃,连续两个晚上去和程止睡。
程止再被程始的巨大呼噜声吵醒好几次后,委婉询问‘长兄要不你自己在这个院子睡我去投奔芸裳院子睡,’结果惹来程始一顿老拳。
最后还是程少商自己去劝了她阿父,程少商表示,自己目的达成,当日吃的亏也全部讨了回来,她自然不会给她亲爹亲妈之间的感情使绊子。
况且萧元漪不知道是因为知错还是愧疚,这一阵子对程少商被两个兄长带出去疯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程少商最近玩了个痛快,也大方表示不计较。
当然了,她若是知道程家夫妇和好后对她日后婚姻只能低嫁不能高嫁的打算,她怕是非得再拖着几日讲和。
没过几日,正月十五到了,元宵佳节,更兼难得太平岁月,四邻无战事,皇帝特意将这日的宵禁推迟了两个时辰,并且辟出长长一条街,供臣民关灯游乐。
皇城军原本是要时时巡逻值守,按理来说,芸裳作为皇城军现任掌权人也是要随时紧盯着城中动向,但是文帝却大手一挥,特意让曹常侍来给她放假,说她多年没与家人相处,这种阖家欢乐的节日就更不该错过了。
芸裳有些哭笑不得:“谢陛下关心,还请曹常侍替我谢过陛下,上元节后我一定进宫亲自向陛下谢恩。”
曹常侍笑眯眯:“程将军客气。”
送走了曹常侍,已经在里屋偷听很久的程少商兴奋地蹦出来:“姑母也要一起去灯会吗?”
芸裳一边解自己已经穿好的赤色军甲,一边笑着对程少商点头,就见小姑娘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往里屋冲去。
晚膳后,程家阖府出门游玩。程始怕今日的灯市人多有碍,先以几辆巨大的安车将女眷运送至街边,再以家丁护卫将女眷们团团围住,方才得以出行。
程止见程始已经把萧夫人、程少商等都扶下马车,便从另一侧向女眷的马车伸出手去。
马车门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程止知道,这就是他等的人。
他几近贪婪地看着门帘中的人探出头,一双桃花眼明明天生柔中带媚眼波袭人,但在军中磨炼多年已经许久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芸裳探身出来,似乎有些好奇地向外张望,也没留神伸手扶着的到底是谁。等她回过神来时,一双手已经被另一双大手紧紧握住。
芸裳抬起头,就见握着他的人已经转过脸去似乎在和程始交流什么,她尝试挣扎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了些。
另一边,程少商兴奋地不行,她一下车就长呼一口气,白茫茫的气息须臾散去,愈发冻的她唇红齿白,她正和站在一起的程姎兴奋地讨论着从哪逛起。
跟在后面的二兄程颂正操心着程少商理不直的披风领子,萧夫人不悦的看了眼,婷婷袅袅的女孩难得穿了一身鲜艳衣服,一件朱红蜀锦的三绕曲裾深衣,边上裹着三指宽的金色绣缎,何其明丽。
反观程姎,穿了一身湛蓝锦缎三饶曲裾深衣,配上她一向乖巧的神情,倒也看着清爽。萧夫人看了一眼芸裳,就见芸裳也穿着见蜀锦深衣,只是搭配了条墨色锦带,显得更庄重些。她就知道,嫋嫋的衣服大概是芸裳给的。
萧元漪看了看姊妹两人,低声对芸裳说道:“芸裳,这蜀锦衣衫,你只给嫋嫋不给姎姎,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芸裳看了一眼已经毫无纠葛玩在一起的两个女孩,转头似笑非笑:“姒妇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您已经给姎姎不少东西了嫋嫋都没有,我这就是替您把一碗水端平啊。”
萧元漪皱着眉:“你就不想象姎姎心里会否难过?”
芸裳一脸惊讶:“姒妇何出此言?您不是说姎姎向来仁厚诚善,如何会做这样狭隘之想。”
萧夫人一噎,她瞪视芸裳,芸裳毫不退缩地看回去,萧夫人面对这样澄澈的眼神反而退缩了一下,她顿了顿,上前走到两姊妹身旁,一只手搭在姎姎手背上。
“姎姎。”
“姎姎。”
“大伯母?”程姎回过头,程少商也跟着看过去。
萧元漪满脸慈爱地说道:“之前你在葛家,第一次来都城的上元节灯会吧,大伯母啊,这就带你到处逛逛,前面可热闹了。”
程始和程颂、程少宫两兄弟看自家女儿/妹妹没跟上来,也凑了过来,都听到萧元漪这话,几人都皱着眉,尤其是程颂和程少宫,他们一人拉住程少商的手,一人拍拍她的肩膀。
萧元漪就要拉过姎姎往前走,谁知,却被芸裳挡住。萧元漪皱了皱眉,向芸裳投去疑惑的眼神。
芸裳嘴角微动:“姒妇,还是让几个孩子自己逛逛吧。”
“那怎么行?姎.....”
“姒妇!“芸裳面无表情地打断她:”嫋嫋也是第一次参加上元灯会,颂儿和少宫怕是都等着带她们姊妹俩逛逛呢,姒妇觉得呢?”
萧元漪一愣,她听出来了芸裳特意在“嫋嫋”、“第一次”这几个字上加重了声音,她扭头,就见自己的女儿正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来时路上的喜悦之色已经一丝也无了。
“我......”
“大伯母,我和嫋嫋还有堂兄堂弟一起逛吧。”姎姎再怎么老实也读懂了此时的气氛,她松开了萧元漪的手,郑重又坚定地把手握在了程少商手上。
程颂和程少宫也站在嫋嫋身前,似捍卫又似保护,萧元漪有些颓然地松开手,她知道她今天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
程颂和程少宫已经带着程少商和程姎跑没了影,程始冲芸裳挥挥手,也带着有些失神的萧元漪离开,一时间,原地就剩下程止和芸裳。
程止看向芸裳,抿抿嘴,忍不住勾出一个带点笑:“裳儿,前面有花灯,我们.......”
“儿啊!”程止还没来得及握上那双手,就被直接打断,体格粗壮的程老夫人兴致勃勃连拖带拽地拉着瘦弱的程止就走:“走走走,快!跟阿母去看顶坛子去!快走!”
“我.......裳儿.......”程止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程老夫人直接拖走,最后一眼看向芸裳,只见那个红色的身影旁,有一个纤长的身影走近。
……………………
“芸裳阿姊。”
清亮的男子声响起,芸裳抬头,只见一位青年公子站在距她七八步之处,身形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湖蓝色曲裾深衣泛着点点织金,双手笼在袖中。他身后是巨大的灯炬,焰光熊熊,他背光而立,芸裳一时间竟看不清他的脸庞。
但只听声音,芸裳听出了来人,她笑了起来,唇边绽开一个小小的梨涡:“善见。”
袁慎缓缓走近,直到整个人影笼住了少商。芸裳这才看见,他鸦羽般的长发在身后微微飘动,焰光熊熊之下,仿佛丝线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