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副这棵盘踞朝堂多年的毒树轰然倒台,其根系牵连之广,令龙椅之上的天子震怒不已。圣旨如雷霆降下,着大理寺彻查裴党余孽及所涉诸案,务必肃清寰宇。一时间,京都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庄仕洋,这位素以清流自诩的官员,此刻却在府邸书房内如困兽般踱步,额角冷汗涔涔。他曾暗中依附裴大副以求仕途坦荡,如今大树倾颓,他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苔藓,惶惶不可终日。他频繁销毁往来信件,密会心腹,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然而,他未曾料到,自己府中最明亮的眼睛,早已穿透层层帷幕,盯上了他。
庄清也并非刻意窥探父亲。一次偶然,她发现了父亲书房暗格里几封不同寻常的书信,提及数年前一场科举舞弊的旧案,字里行间竟牵扯出一条寒门学子无辜丧命的血案!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起醉仙居那夜父亲可疑的行踪,想起母亲阮惜文眼中时常闪过的忧惧与沉默。一个模糊却骇人的真相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她无法坐视不理。凭借着世家小姐的身份和对京都的熟悉,她开始独自追查这条线索。然而,父亲的势力盘根错节,线索很快如断线的风筝,难以深入。就在她焦灼之际,命运再次将她推向了李介。
大理寺奉命清查裴党旧案,李介与同僚傅云夕正全力追查一桩与裴党勾结、涉及科场舞弊及人命的重案。庄清也敏锐地发现,父亲那桩秘密,竟与李介他们正在追查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
庄清也李少卿!傅大人!
在一个僻静的茶楼雅间,庄清也拦住了正要离开的李介和傅云夕。她褪去了平日的骄矜,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切与坚定
庄清也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庄仕洋受裴大副致使科举舞弊!我有线索!
李介和傅云夕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疑。李介则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庄清也
李介庄小姐,此事非同小可,污蔑朝廷命官,其罪非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庄清也我知道!比你们想象的更清楚!
庄清也急切地拿出几份誊抄的密信片段和一份她偷偷记下的可疑账目
庄清也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那个死去的学子叫陈默,他的家人曾上告无门,最终被逼离开京都!我父亲书房里,有与经办此事的考官密信往来!还有一笔来路不明的巨款!
李介接过纸张,迅速扫过,脸色越来越沉。傅云夕也凑近细看,眉头紧锁。庄清也提供的线索,精准地指向了他们尚未完全掌握的关键证据链节点。
傅云夕庄小姐,你为何要这么做?
傅云夕忍不住问。
庄清也迎上李介深邃探究的目光,毫不退缩
庄清也因为我知道对错!因为那是一条人命!因为我不能看着不公和罪恶被掩埋,即使…即使那是我父亲所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有力。
李介沉默片刻。破庙里的狼狈少女,醉仙居中狡黠救场的千金,眼前这个为了真相不惜“背叛”家族的女子…她的形象在他心中愈发复杂。最终,他看向傅云夕,微微颔首。傅云夕也点头表示同意。
李介庄小姐
李介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疏离
李介此案凶险异常。你可以提供线索,但必须听从安排,不得擅自行动,否则…
庄清也我明白!我一定听话!
庄清也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立刻应承下来。
有了庄清也的加入,案情推进速度加快。她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常能发现李介和傅云夕忽略的细节。比如,她能从一个证人躲闪的眼神中捕捉到未尽的恐惧,能从一份看似正常的账册里发现微妙的数字勾连,甚至能根据父亲书房熏香的细微变化,推测出他销毁文件的大致时间。她的敏锐和执着,渐渐赢得了傅云夕的欣赏,也让李介冷峻的眼底,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然而,查案之余,庄清也并未忘记另一件事。
庄清也李少卿
一次在僻静巷尾交换完情报,庄清也突然叫住准备离开的李介,眼中闪烁着狡黠又认真的光芒
庄清也你看,上次在醉仙居,可是我救了你。救命之恩,是不是该涌泉相报?
李介脚步一顿,侧头看她
李介庄小姐想如何?
庄清也教我习武!
庄清也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庄清也这世道太危险了,我总得有点自保之力。万一再遇到醉仙居那种情况,或者查案时出了岔子,我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别人救我吧?你就当…当还我人情!
李介眉头紧锁,断然拒绝
李介胡闹。习武非一日之功,且艰苦异常,非闺阁女子所宜
他转身欲走。
庄清也李介!
庄清也直呼其名,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委屈和执拗
庄清也我知道危险!可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学!难道你想下次看到我时,我又像破庙里那样,只会拿着簪子瞎比划,然后被人一招制服吗?你教我些防身的招式就好!万一…万一真有危险,我至少能跑,不会拖累你们!
最后那句“不会拖累你们”,让李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少女倔强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对自立的渴望和对未知危险的担忧。他想起醉仙居她拉住他时微凉的手,想起她跟踪父亲时单薄的背影。
良久,在庄清也几乎要以为没希望的时候,李介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
李介明日卯时三刻,城西老槐树下。只教防身步法和两招擒拿脱困之术。若迟到或吃不得苦,即刻作罢
庄清也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
庄清也一言为定!
自此,每日天蒙蒙亮,城西老槐树下便多了两道身影。李介教得极为严苛,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准到位,毫不留情地指出庄清也的笨拙与错误。庄清也咬着牙,一遍遍重复枯燥的动作,汗水浸透衣衫,白皙的手掌和膝盖磕碰得青紫也一声不吭。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掌握力量的兴奋和踏实感。
然而,秘密终究有被揭穿的一天。
庄清也频繁早出晚归,行踪诡秘,身上还带着练武留下的淤青,终于引起了母亲阮惜文的警觉。这位看似柔弱的妇人,实则心如明镜。她不动声色地探查,很快便明白了女儿在做什么。
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阮惜文端坐正厅,屏退了下人。当庄清也带着一身疲惫和热汗回府时,迎接她的是母亲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
阮惜文跪下
阮惜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锥刺破闷热的空气。
庄清也心下一沉,知道终究瞒不过去了。她没有辩解,默默地走到庭院中央,青石板被烈日烤得滚烫,隔着薄薄的裙料传来灼痛感。她挺直脊背,跪了下去。
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她身上,汗水很快浸湿了鬓发和后背,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
阮惜文朝廷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掺和进去做什么?那是你能碰的吗?那是万丈深渊!
庄清也抬起头,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酷热的冷静
庄清也母亲,您从小就教导女儿,要明辨是非,要心存善念,要知廉耻,守正道。女儿一直谨记在心。可是母亲
她的目光直视着阮惜文
庄清也若明知是非黑白,却只能辨认,不能阻止,放任不公横行,纵容罪恶滔天,眼睁睁看着无辜者含冤受屈甚至枉死…这与您教我的道理,岂非背道而驰?女儿的心,安不了!
阮惜文你!
阮惜文被她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堵得胸口发闷,脸色煞白
阮惜文你这是…执迷不悟!你…你就在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
她拂袖转身,背影带着决绝的颤抖,不再看她。
时间在毒辣的日头下缓慢流逝。庄清也的身影在炽白的光线下微微晃动,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由红转白,眼神却依旧倔强如初。身体的热度越来越高,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拒绝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挺直的脊背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向一侧倒去。
沉云小姐!
一直躲在廊下焦急观望的侍女沉云惊叫着冲了出来。
阮惜文闻声猛地回头,看到女儿晕倒在滚烫的地上,所有的坚持瞬间崩塌,失声喊道
阮惜文快!快抬回房去!请大夫!
当李介在老槐树下等到日上三竿,依旧不见庄清也的身影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她从未无故失约。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处理完公务,夜幕降临后,那份不安已化为浓重的担忧。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庄府高高的院墙,精准地落在庄清也闺房外的庭院角落。李介屏息凝神,正欲靠近窗户,一个身影却从廊柱后闪出,挡在了他面前。
是沉云。她并未惊呼,只是警惕地看着李介,压低声音
沉云李少卿?
李介心中一凛,沉声道
李介是我。你家小姐她…
沉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侧身让开一步
沉云小姐…她中暑晕倒了,刚喝了药睡下不久
她简单说了下午发生的事。
李介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和心疼交织着涌上心头。他不再多言,对沉云点了点头,示意她守着门口。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
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女子闺房特有的馨香。月光透过纱窗,洒下一片清辉。庄清也安静地躺在绣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几缕汗湿的乌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嘴唇干裂。她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承受着某种痛苦或委屈。
李介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借着月光,静静地凝视着她。白日里那个跪在烈日下倔强不屈的身影,与此刻床上脆弱苍白的少女重叠在一起。他看到她手腕上练武留下的淡淡青紫痕迹,看到她紧闭的眼睫下淡淡的阴影。
他站了很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空气里只有她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最终,他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拂开额角的乱发,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时,蓦然停住。他缓缓收回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怒其不争,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确认她呼吸平稳,只是虚弱昏睡,并无大碍后,李介不再停留。他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只留下满室清辉,和床上少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紧的眉头。
长夜未央,风波未平。庄清也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而李介心中那悄然滋生的、超越案件本身的牵绊,亦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