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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正好，驱散了昨夜那一丝尴尬的余韵。颜幸在听竹苑踌躇许久，直到午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来到栖梧苑求见庄清也。

这一次，院门敞开着，侍女们各司其职，气氛平和。沉云将她引入内室，庄清也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执笔写着什么，阳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显得格外专注。她换了一身家常的淡青色罗裙，发髻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碧玉簪，通身透着闲适与从容，仿佛昨夜宫宴的暗涌与今晨的尴尬都未曾发生。

颜幸夫人

颜幸恭敬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

颜幸妾身前来，是为昨夜……张相之事

她将张相如何寻她、如何威逼利诱索要沈渡与庄清也的情报、她如何拒绝、以及张相可能对她家人不利的威胁，一五一十，清晰明了地说了出来。她的语气平静，但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泄露了内心的担忧。

庄清也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笔并未停下，直到颜幸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缓缓搁下笔，抬眸看向颜幸。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庄清也嗯，我知道了

庄清也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情绪。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颜幸以为她会立刻着手安排保护自己家人，或是分析张相下一步动作时，庄清也却问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

庄清也颜幸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颜幸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探究

庄清也你……可有什么理想？

颜幸理……理想？

颜幸愣住了，完全跟不上庄清也的思路。她设想过庄清也的各种反应——安抚、部署、警告，甚至是质疑她的动机，却唯独没想过会被问及如此……私密又遥远的问题。在这生死攸关、家族受胁的时刻，谈理想？

她看着庄清也平静而认真的眼神，不似作伪。短暂的错愕后，颜幸的心湖被这个问题轻轻搅动了一下。那些被深埋的、在采药和家族琐事之外偶尔闪烁的火花，悄然浮现。她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的帕子，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虔诚的向往

颜幸妾身……妾身少时，曾读过许多话本和传奇，也……也翻阅过一些刑名案卷的闲书

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热切

颜幸妾身……想做一名女判官。不是在后宅断些鸡毛蒜皮的官司，而是……能明察秋毫，为蒙冤者昭雪，让作恶者伏法。让这世间……少些如陈白衣、如那些无辜乐伎般的冤屈和不公

她说完，似乎觉得这想法太过天真和不切实际，脸颊微微泛红，有些局促地补充道

颜幸妾身知道这……这太过痴心妄想，不过是些……不切实际的念想罢了

在这个时代，女子为官，尤其是掌刑名之权的判官，简直是天方夜谭。

庄清也静静地听着，眼神中没有任何嘲笑，反而流露出一丝理解和……淡淡的欣赏。她没有立刻回应颜幸关于张相的担忧

庄清也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她看着颜幸，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庄清也在这世道上，女子想要安稳度日，已是千难万难。想要实现如‘女判官’这般惊世骇俗的理想，更是难如登天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敲在颜幸心上

庄清也你拒绝了张相，选择站在我们这边，这份心性，我看到了。但张相给你的路，并非只有‘拒绝’这一条死胡同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能看透颜幸的灵魂

庄清也你若是答应了他，成为他的眼线，潜伏在沈府。以你的聪慧和坚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获取他的信任，甚至……接触到一些权力。到那时，你或许真有机会，借助他的力量，去触碰你那个‘女判官’的梦想。毕竟，他需要可用之人，而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女子，对他而言，或许是个意想不到的棋子

庄清也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颜幸的心！她描绘的，是一条充满诱惑却又遍布荆棘的“捷径”！一条看似可以达成理想，实则必须出卖灵魂、背叛良知的歧路！

颜幸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所取代！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颜幸夫人！

她的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颤

颜幸若实现理想的代价，是背叛自己的良心，是依附于张相那般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是踩着无辜者的尸骨向上爬……那这样的理想，妾身宁可不要！

她直视着庄清也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颜幸理想，当以正道求之！若因前路艰险便屈从于黑暗，与那些被张相所驱使、助纣为虐的人又有何异？那样的‘判官’，判得了别人的冤屈，又如何判得了自己良心的罪责？妾身……绝不做这等背信弃义、违逆本心之事！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因为激动而喘息着。这番话，不仅是回答庄清也，更是在对自己内心的拷问做出最坚定的回应！她颜幸，宁可守着清贫与艰难，也绝不向内心的底线妥协半分！

庄清也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脸颊泛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子，沉默了。她脸上那惯有的平静无波终于被打破，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真切的弧度。那笑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许和……如释重负的欣慰。

庄清也好

庄清也轻轻颔首，只说了这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她站起身，走到颜幸面前，目光温和而坚定

庄清也你的家人，我会安排。张相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这是对颜幸选择的回应，也是对她信任的承诺。

庄清也至于你的理想……

庄清也的目光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悠远

庄清也路虽远，行则将至。只要心志不灭，未必……没有拨云见日之时

她没有给出具体的承诺，但那话语中的力量，却让颜幸心头猛地一震，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颜幸多谢夫人！

颜幸深深福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释然。这一刻，她不仅仅是为家人得救而感激，更是为自己坚守住了内心那方净土而感到庆幸。

庄清也伸手虚扶了她一下，脸上那抹真心的笑意仍未褪去

庄清也起来吧。安心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

颜幸再次行礼告退。当她走出栖梧苑，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时，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虽然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张相的威胁并未解除，她的“女判官”之梦更是遥不可及，但此刻，她的心是踏实的，干净的，充满了力量。

栖梧苑内，庄清也重新坐回书案前，看着颜幸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复杂而锐利的光芒。颜幸的选择，让她意外，更让她惊喜。在这个充斥着背叛与算计的旋涡里，这样一个不肯同流合污、心怀赤诚又坚韧聪慧的女子，或许……真的值得她投入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