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口（二）

男人愣住。

他捂住脸，肩膀耸动。

如果可以，谁都不想死。更何况，他还想再见见庆儿……

洛伏雨给身后的仆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把人带去医馆看看。

走到斐杏面前，少年眯起眼:“你不是说不救吗？”

斐杏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血迹，道:“他想活着。”

什么？

斐杏笑了，笑容悲悯:“他在努力地活着。”

无论是去偷馒头，还是往嘴里塞馒头，都看得出他想活下去的决心。

她转头，看着原来男人躺着的地方上残留着的血渍，有些恍惚。

这副模样，像极了之前的自己。

像只过街老鼠，哪怕知道自己只能活在阴影处，却还是忍不住渴望生活在阳光下。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死亡。

“走吧。”

斐杏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一条小径，又接受了无数藏在暗处的目光的偷窥，来到一条小巷。

小巷环境幽暗，墙面上布满了裂痕，偶尔有几株苗苗艰辛地从墙缝中钻出来，两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一只饿的皮包骨头的猫儿从墙头跃了下来，一边叫一边竖起尾巴，在原地徘徊。

猫儿的目光落在斐杏身上，它试探性的伸出爪子，却在看到洛伏雨皱眉的瞬间又缩了回来。

斐杏从腰包中掏出一块桂花酥，蹲下身伸出手。

猫儿焦躁地晃着尾巴叫着，眼神渴望。

最终，在它向斐杏走去的时候，一声喝声从远处传来。

“金元宝，回来！”

洛伏雨不料此时还有人，饶有趣味地看去，发现一片瘦小的身影缩在一块阴影处。

猫儿听到呼唤，迟疑了一下，还是跑了回去。

斐杏向小巷里面走去，看着地面上那身子崩的笔直的影子，停住了。

她对上了一双警惕而凶狠的眼。

小巷的一边墙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刨开了个浅浅的洞，洞很小，刚好能装进三分之二个孩子的身体。洞里很脏，里面铺满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脏布，废纸，甚至是树叶。

洞里的人顶着脏兮兮的脸，模样凶狠，却努力地把身子往里边缩。

洛伏雨跟在斐杏身后往里边看了一眼，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孩子的模样和他刚遇见斐杏的时候太像了。

只是，斐杏当时还要再惨些。

斐杏眼中无喜无悲:“这就是陆家口。”

这就是陆家口，一个和其他世界分裂的地方。

她转头:“在这里的孩子，若是驯服了，便是一大助力；若是训不服，那便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洛伏雨意有所指道:“那你呢？”

斐杏一愣，随及眸色带着片凉:“我不会被任何人驯服。”

洛伏雨笑了声，也没太在意，视线转到孩子身上问:“你刚刚也听到了，你的选择是什么？”

听这话，是要了。

孩子没有回应，他紧紧地抓着身旁的墙，眼睛却是在不停地朝四周跑去，似乎是在想要怎么逃出去。

洛伏雨抬手，一个仆从便走了上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

孩子突然像炮弹一样冲了出来，在仆从的惊讶中撞向仆从，趁她吃痛，瘸着一条腿拼命朝外跑去。

仆从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孩子给黑了，脸色一沉，大步向前追去。

这时，原本已经不见了踪迹的猫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两只爪子死命朝仆从的脸抓去。

仆从的手上多了一条伤痕，她大怒，趁着猫不注意揪住了猫后颈的毛，眼看就要朝地上狠狠扔去，却被制止了。

“你们放开它。”

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步子，盯着仆从手中不断挣扎的猫，嗓音干哑:“你们放开它，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们。”

洛伏雨可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憎恶和不甘:“你能给我什么？”

孩子猛然抬头，道:“我可以跟你走，只要你放开它。”

洛伏雨打开竹扇，掩住了半张脸:“可是，我改主意了。”

他的视线移到了孩子明显不太正常的腿，意味不明:“我带一个瘸子回去干什么，养在府里浪费粮食吗？”

孩子的身子似乎被洛伏雨的目光刺痛了一下，右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低下了头。

斐杏看着两人的争锋，没有插嘴。

女孩的目光移到孩子的腿上，带着惋惜。

这孩子，哪怕是带回去了，也不一定能撑过考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仆从手中的猫叫声也越来越虚弱，频率逐渐缓慢。

孩子咬咬牙，“扑通”一声朝着洛伏雨跪去，匍匐在地上。

“求您，放了它，它，它……它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泪水滴落在泥土中，水汽挡住了孩子的眼。

唯一的朋友……

少年眸光有些破碎，湮灭。

他低头冷笑:“把一只猫当朋友，可真可怜。”

他上前，从仆从手中夺过猫，朝孩子扔去。

孩子抬起头，一道物体落在他怀中，正是那只猫儿。

他不可思议地望去，却见那人嗤笑一声道:“真是无趣。”

洛伏雨向前走了几步，嘲道:“我不收没有志气的人，如果你当时能上来拼一拼，说不定我会有点兴趣。”

少年身子高挑，踩着阳光，眉目如画，那副娇纵意儿格外惹人注目。

斐杏看着少年的背影，跟了上去。

“怎么，看你这表情不会也以为我会动手？”洛伏雨盯着女孩的神情，阴森森地笑。

斐杏摇头:“你做的没错，强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世道，本就如此。”

她忽然笑了，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着要帮我的？”

问题一问出口，斐杏便闭紧了嘴。

她想起洛伏雨之前说她可能是斐家人的猜想，眼底的情绪重新变得冷漠。

洛伏雨晃着竹扇:“可能是当时产生了同情，而你又刚好很合我胃口，便随手帮了。”

斐杏一顿，弯了弯唇角:“那还真是多谢了。”

这一帮，至少暂时帮她免去了饥寒之苦。

虽然，过程曲折。

洛伏雨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斐杏无声问他。

少年盯着一个方向，似笑非笑道:“找到了两只小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