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到处都是焦黑的死尸,一个摞一个,摞成了尸山,在尸山间有五十到一百个人影在缓缓移动,把那些尸体拖到江边,投入江中,呻吟声,殷红的血,痉挛的手脚,还有那哑剧般的寂静。
陈道生藏在小巷中的木桶里,透过缝隙隐约看得到码头摇曳的红光,他的家族遭到残害,父亲,母亲,哥哥,家仆,凡是他们府上的人都已变成一具尸首,只有少数人逃离。密闭的空间和恐惧令陈道生喘不过气,他很疲惫,但又不敢合上眼,他的家族被一群黑衣人灭门,复仇和恐惧迫使他保持清醒。
两名黑衣人走到木桶前闲聊,陈道生屏住呼吸,不敢喘息,汗水和血液浸湿了衣服,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可他不敢乱动,生怕被发现。
“对付陈安生可真是棘手。”期中一人说道。
“毕竟是前任护国大将军。”另一人摘下遮脸的头套。
“损失了不少弟兄。”
“陈府三人灭掉我们半数人手,这要天下知道岂不成了笑话。”
“让那老头子逃掉了。”那人也摘下头套,闷热的环境令人难以忍受。
“喂,你们两个在那做甚?”又一个黑影走进小巷。
两人见状便低下头,“大人,我们在搜寻陈府的残党。”其中一人说道。
“谁让你们摘下头套的?”那名大人喝令道。
“我们......我们只是......”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两人应声倒在地上,血液缓缓流到木桶内,陈道生感受到血液的温度,他透过缝隙,看到那两人狰狞的面孔,煞白的瞳孔像是死盯着木桶内的陈道生般,陈道生紧咬牙关,强忍着恐惧,眼泪从他眼角落下,缺没有发出抽噎的声音,他知道,如果被发现,他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死前最后的温暖也就只有那新鲜的血液。
又有一人出现在那名大人身后,“大人,都已经处理妥善了。”
“逃掉多少人?”那名大人问道。
“只有一艘船驶离码头,但具体人数不清,船上还有一名重要人物。”
“除了那个老头其他叛贼都解决了嘛?”
“禀大人,叛贼陈安生和他的同党陈丘生已确认死亡,但陈安生的幼子陈道生下落不明,可能被烧成了干尸,也有可能乘船和那老先生一起逃掉了。”
听到这,陈道生心头一震,“叛贼!”他们说父亲和哥哥是叛贼,而且......已经死了,陈道生心中百感交集。小巷中的环境太过昏暗,陈道生不敢一直盯着面前这两具尸体,他注意到那名大人腰间别着的令牌,他曾经见过那种令牌,曾经有不少官员来拜访陈府,那是军机百将的令牌,属于军机处一百名最高权利的人。
“好,时辰差不多了,把这两人的尸体也丢到江里去,传令撤退,逃掉的人,我会派人解决掉他们的。”那名大人就像来时那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消失了。
剩下那人拖着两具尸体离开。待到码头处没了声音,陈道生从桶中爬出,大口喘着粗气,虽然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但这比木桶内的味道好多了。待到码头处没了声音,陈道生才敢从小巷离开,眼前的码头早已经变了样子,这本是他家族的码头,现在变成了一片废墟,看到这一幕,双脚不由自主的动起来,他向着府外狂奔,他抽噎着,一边拿衣袖抹泪一边奔跑,陈府的门匾被他踏过,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已经消失,只是一个短暂的夜晚,便剥夺了一切。空气中的尸臭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令他作呕,但他不敢停下,只能不停的跑,两条腿变得愈发沉重,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模糊,直至没了意识,倒在地上。
醒来时,是在一六尺宽沉香木雕花床上,两边的幔帘半挂着,房间的四角矗立着四根紫檀木柱,花梨木桌上摆着一盆兰花,兰花散发着微香与檀木的香气混在一起,阳光透过木栅窗照在陈道生身上,地上铺着厚实的波斯羊毛地毯,陈道生从未感到如此奢华,在陈府中也不会这么装饰房间。
一名女婢跨过门槛进入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的人,袍内镶着梅花金丝边,那人看起来已年逾半百。他示意女婢离开,屋内只剩二人。
“你昨夜倒在路边昏迷不醒。”那人开口道,“是为何?”
“我......”,突然的询问令陈道生感到猝不及防,他明白自己不能说出真实身份,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我叫陈万年,是个叫花子。”
“哈哈,这么说,叫花子也穿的起丝绸外衣,还会浑身是血的倒在驿道上吗?”那人笑道。
陈道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那套丝绸外衣被换下,身上的血液也被清洗干净。
“这......”,陈道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是谁,陈府的陈道生。”
陈道生身子一颤,“你是何人?”
“陈介奎,你父亲陈安生的兄长。”
“父亲从未提过你的名字。”
“那我为何会知道你的名字?”
陈道生一时不知说什么,但他依旧保持着提防的状态。
“侄儿,来,不妨到院中详谈。”陈介奎垮入门外。
陈道生随他到园中,院内青瓦白墙,一假山坐落在中心位置,两侧栽满了竹子,两人穿过一道圆弧型的拱门,一片茂密的竹林映入眼帘,沿着鹅卵石小道走到尽头,见亭上题着“清心亭”三个大字,亭不大,大概只能坐四五人,石桌上摆有棋盘,棋盘上摆有象戏三十六子。
“请。”陈介奎待陈道生先落座,自己坐到另一面。
“为什么是象戏?”
“相比围棋,象戏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军事谋略,你瞧,”陈介奎推兵向前。“指挥着这一兵一卒,如同在战场之中排兵布阵。”
陈道生架炮到兵前,紧接着陈介奎移马而上上,两人来回几回合。
陈介奎道,“看来侄儿还是有些底子的。”
那是自然,受父亲的影响,陈道生自幼便舞刀弄枪,钻研兵法。他儿时还常与哥哥切磋,对兵法中的各式各招提出看法。
“像你这么大时,我不顾家人的阻拦,去各城游说城主,为治理城邦出谋划策,却处处失利。”
陈道生观察棋盘上的局势,显然自己陷入了叔叔布的局。
“而安生,你的父亲,年少时便战功赫赫,受到皇帝召见,封为护国大将军,镇守燕云,在他的扶持下,我才能在金陵苟活。”
陈介奎俩门炮架在中路,“我一手创建的商会越做越大,可越是刺眼,越能成为别人的眼中钉,金陵城中几个富商与官员勾结起来陷害我,我趁这个机会制造了假死。”
“哪商会怎么办?”
“改头换面后,商会被令一名富商控制着,你爷爷禁止我踏入陈府的大门,陈家我也回不去了,可你父亲愿意帮助我。”
“这么说来,介奎不是你的原名?”陈道生问道。
“不错,原来的那个我已经死了,我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夺回了商会的控制权,在哪之后,为了不牵连你的父亲,便与安生分道扬镳。”陈介奎长叹道,“天下吗,没有人能光明磊落的度过一生,要说有罪,天下人都有罪。”
“父亲,是被军机处所害。”陈道生不愿提及那晚的事情,回忆会令他陷入悲痛。
“军机处?”
一阵风起,竹叶飘落,陈介奎抬手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叶落,棋落,将军。
两车左右相架,炮在中间,这已经成了死局。陈道生揣摩叔父的棋路,他下的每一步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步都扼住了要害。
“既然是军机处的人,那肯定是皇帝的口谕,新皇刚刚登基,就算是得罪了皇帝,凭安生的面子,也不至于灭门绝户,除非......”陈介奎拿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对了,爷爷为什么不准你回到陈府?他......”陈道生曾未见过爷爷,在他出生前就已离世,但从父亲和哥哥的言语中能听出,爷爷是受人尊敬的老者,在长安城有深厚的威望,甚至能与楚释天平起平坐。
“这种事就不要追究了,”陈介奎打断了他的话,不断把玩棋子的手也安稳了,“你现在要做的,就像当年的我一样,陈道生已经死了,从此刻开始,你叫陈万年,是我陈介奎的私生子,金门商会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