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你打错了,不要再打来了。”陈愿终于有些不耐烦挂掉电话,坐在书桌前又拿起笔,刚准备动笔,刘梅推门而进。
她端着刚切好的苹果,嘱咐他记得吃。
今天刘梅语气很轻,甚至带着上挑的语调。一想到是因为池烨要出狱了,他就不舒服。
自打姑姑离世后,他一直寄住在刘梅家里,也就是他的舅妈
。虽然刘梅对他很好,可陈愿还是觉得不及姑姑的万分之一。
不光是因为这个,他的舅舅池烨十一年前干的那些龌龊事,他回忆起来都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无法忍受以后的每个日子都要看着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就在自己眼前,却什么都做不到。
陈愿按灭台灯,将书本放进包里,抬头望向她:“我想搬出去住。”
“为什么呀。”刘梅抬眉,她显然很惊讶。而后又叹了口气,不停拨弄翻页,“是因为你舅舅吧。”
陈愿看出了她的慌张,还是毋庸置疑的点点头。
随后刘梅搬了张小凳子:“我知道,你舅舅他干了傻事,这么多年了,我也尽力补偿你,愿愿,你就不能试着去接受和释怀吗?”
后面陈愿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看着刘梅的嘴唇一闭一合,动作重复了很多次,直到刘梅叫他,他才缓缓抬起眼看着她。
说来搞笑,当年池烨纵火害的陈愿家破人亡,到头来刘梅居然说他做的只是“傻事”。
“不行。”陈愿想了想,这两个字足矣,多一个字他都嫌累。
刘梅沉默了一会儿,拳头攥得不能再紧。讲这么半天,口水都干了,换来这么两个字。
她“噌”地站起来,那是说变脸就变脸,背过身说道:“我没意见了,你以后搬出去了,就不要说认识我们。”
门被带上了。
盘子里苹果已经发黄,陈愿盯着它们,抬手倒进了垃圾桶里。
隔天放学,陈愿趿拉着鞋子上楼,今天那些人又拿剪刀剪断了他的鞋带,虽然走起来有些麻烦,但他都习惯了。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眼前的一幕令人匪夷所思。
衣服裤子揉成一团团,脏兮兮的丢放在地上。鞋子孤零零的落在楼梯拐角,还有一箱书,一箱父母亲的遗物。
落日的阳光透过排烟口,打照在杂物上,灰尘悬浮在空中。陈愿脸上没有表情,他脱掉鞋子,丢进箱子里,赤脚把东西一趟又一趟搬了下去。
他当然猜到刘梅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叫他卷铺盖走人。可现在他连房子都没找好,别说卷铺盖了,就是卷张卫生纸都难。
楼下花坛的流浪猫过来蹭蹭他的裤腿,喵了几声,眨巴眨巴眼睛直愣愣盯着他。
“对不起啊,我没有吃的。”陈愿轻轻摸了摸那只小花猫的脑袋。靠墙笑了。
想来想去,自己也无家可归。跟它道歉多少让陈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余晖很美,照映得天空火红。
他拿出鞋子,找出没被剪坏的鞋带,把它们穿在鞋孔上。像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不下十遍了。
“吃糖吗。”一道身影挡住了夕阳,手心躺着一根棒棒糖。
陈愿抬头,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住,那张淡漠的脸正叼着棒棒糖,显得格格不入。
林佳垂眼,似有非有的带有一些上挑的弧度,光影勾勒出他干净利落的下颚线,发丝也镀上了一层金光。
是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的场景。
“谢谢。”陈愿狐疑接过那根棒棒糖,揣进了校服兜里。
本以为林佳要走时,没想到他脱下书包,坐在陈愿旁边,无声注视着一切,让陈愿很不自在。
没记错的话,林佳是他同班同学,常居在校园学习榜上的好学生,也是经常课上睡觉,逃课打架的叛逆少年。
人家的青春才叫青春,自己这点儿破事儿搁在电视剧里观众都嫌狗血。
陈愿嗤笑。
林佳用手肘戳戳他:“要搬家吗?”
“不是。”陈愿扒拉掉镶在脚心上的小石子,“我就住这儿。”
林佳不想让陈愿看出来他对他的事情感兴趣,毕竟跟不熟悉的人掏心窝子,确实是件难堪的事情。
“你……”
气人的是还没开口,从天而降一盆淘米水。
两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同时朝楼上看去。刘梅垮着个脸,还抖了抖手中的盆子,呸了声,啪的就把窗户关上了。
“舒服,”林佳抹了把脸,额前的碎发贴在额头上,“泼水节我一定感谢她。”
陈愿脱下校服拧干,实在是憋不住气,又找了件还算干净的衣服套上。接着他丢了一件灰色外套给林佳:“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一忍再忍,陈愿觉得他以后都能成忍者了。
他点开手机,找到了最便宜的宾馆,订了一间房。
幸亏姑姑当初走的时候偷偷把银行卡塞给了他,不然怕是真的要睡露天坝了。
可是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搬到天黑也搬不完啊。
他懦懦看向还在套衣服的林佳:“我想请你帮个忙。”
林佳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点点头。
其实他还在想刚刚陈愿脱下衣服时,后颈凸出几块肉眼可见的骨头,好像拽一把都能捏碎。
“你搬这个吧,这个轻。”陈愿说着就要去抬那箱重的。
林佳接过他手里的箱子,还腾出一只手来比划了下他俩的身高。
“等等,我打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
“超级飞侠来也~”从远处就能听到一个男生大喊着拟作着飞机飞行的模样,歪歪扭扭跑过来,最后跳到林佳面前。
林佳拍拍他的胸膛,抱起一箱更重的给他:“超级飞侠,需要你的帮助。”
“是的长官!”
对话太好笑,陈愿憋得很辛苦。这个高高的寸头男生他也认识,而且很为熟悉。
顾成煜,一个风一样的男子,长得有特点,校园少女杀手,来无影去无踪,狠起来自己都打。
具体来无影去无踪,主要是教导主任批评他逃课,闪电一样,根本逮不住。
一路上顾成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佳只是偶尔回应几句。
陈愿暗地里羡慕。
羡慕这么好的友谊,羡慕有好多好多废话可以和别人说不完。
“最后一趟了,这趟搬完,我请你们吃饭吧。”陈愿将箱子排列好,拍拍手笑着看向他俩。
林佳客气道:“行,那这衣服明天洗干净了还你。”
“吃饭?行啊,能打包吗?”顾成煜连忙朝陈愿贴了过去。
饭饱后,林佳掏出手机,二维码清晰摆在陈愿桌前。
“啊?”
顾成煜敲敲手机,扬起下巴示意。
加个好友?陈愿赶忙掏出手机,头像是一只小猫,很可爱,而网名叫眈眈,看上去就像小女生的联系方式。
再看看自己,傻里傻气的柴犬咧着嘴笑,脸上还要两团特效腮红,网名:鸡蛋饼不要葱花。
……好土。
不过林佳貌似没有在意这些,扫完码,满意地收回手机。
“我先回去了,就不送你们了,今天晚上谢谢你们。”
得到回应后,陈愿才转身离开。
林佳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让顾成煜先回去。
“一起回去呗,多绕点路我就当兜风了。”顾成煜拉着他一起上车。
“原来你今天下午说有事就因为他啊。”顾成煜嘟囔着挠挠头,“我还以为多重要的事儿呢……”
林佳摇下车窗,摸摸兜里,发现穿的是陈愿的衣服,又把车窗摇上去了。他的目光跟随着一盏盏灯光:“我一直跟着他,半路有人问他要钱,看样子是没给,就偷偷把他鞋带给剪了,还骂得挺难听的。”
顾成煜沉默不语,摇下车窗。
“摇上去。”林佳朝他后脑勺抡了一巴掌,他又默默地摇了上去。
初秋夜里,林佳翻来覆去,明明没有喝酒,却失眠得不行。回想着他今天下午无意间听到的对话。
“孽种,你有脸一个人活着吗。”
“从小就把父母克了,还真是个瘟神。”
“钱拿出来,反正在你身上也是晦气。”
他躲在转角处,亲眼看着他们把陈愿的鞋带剪断,抓起扫过污水的扫把杵在他的脸上,笑得不像个人样。
当时林佳没有站出来,他不敢面对恐惧,想起从前的自己也是如此这般不堪,只想急着逃避。
“私生子就是野种!坏女人生的野孩子!”
“我才不和杂种玩儿呢!”
涌现出来的画面,使痛楚更加具象。
那时是谁带给他温暖,又是谁给了他踏实的怀抱。
海水可怖地深深淹没了整个梦乡。
第二天一早,林佳很早就来了教室,把洗好的衣物放在陈愿的课桌上。
昨晚没有睡好,刚准备补会儿觉,陈愿就踏门而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教室空荡荡的,也明晃晃的,气氛有点儿尴尬。
“这么早啊。”陈愿看了看装衣服的袋子,收进了抽屉,“吃早饭了没。”
林佳趴在桌子上,眯着眼,闷闷的说了声没有。
“昨天晚上没睡好?”
嗒嗒两声,光线暗了许多。还有香味,应该是鲜肉馅的包子。
陈愿在哪儿买的包子?林佳忽然有点儿馋了。
“我把灯关了,你先吃了再睡。”陈愿在他桌上似乎是放了什么,林佳爬起来,发现是两个肉包。
陈愿坐的离他远,林佳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听声应该是在看书。
实际上陈愿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看似翻书,其实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往后瞟了一眼,发现林佳正在看着他,又赶忙回应:“我吃过了,你吃吧。”
林佳啃着包子,朝窗外看去。
他们昨天只是帮他做了点事情,他就想要急着回报,还是说陈愿本就很会照顾人?
林佳坚信陈愿只是故作坚强。想起以前的自己,还不及现在的陈愿的万分之一。
到底有多少是他还不知道的,为什么陈愿要搬到宾馆住,陈愿到底经历了什么。
秋风吹来,本就头痛,林佳不由得拉紧了外套。
这一吹,还把他吹醒了。
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干嘛。万一陈愿不想让他知道呢?
况且知道得太多也不好,事情就像炸弹,万一哪天不小心点燃了引线,可就覆水难收了。
“哟,来这么早啊。”
隔壁班的罗峰路过,直径就走了进来。
他把零钱一摊,拉凳子时发出尖锐响声,翘起个二郎腿。
“去给我买早饭。”
“我有事,你自己去吧。”陈愿低头挪了个屁股,明显的不想理他。
“跟我耍威风?”罗峰站起来就要动手。
林佳干咳了两声。满眼疲惫,一脸阴劣看着他:“没看见还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