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人告诉过卓闻泽。

不用害怕，再不起眼的光束都能驱逐黑暗。

年少时候他无依无靠，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就算是有燕子筑巢的屋檐也显得格外空虚。

另一个院子里总是传出欢乐的笑声，卓闻泽呆呆望着空白的墙，觉得很刺耳。

恰逢有一天中秋节，他满心欢喜期盼父母回来吃顿团员饭，结果等来的只是一个电话。

“自己去吃点好的，还有钱吧？”

有钱，但是他不需要钱。

卓闻泽原本精心准备了自己做的月饼，现在一切都落空了。

家里什么都有，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回来呢。

他突然想起以往这个时间爷爷还会陪他放孔明灯。一瞬间他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再也绷不住的哭了。

就是那时陈愿叩响了他的家门。

“要一起放孔明灯吗。”陈愿递给他纸巾，耳后还夹着一支桂花，散发出淡淡花香。

那之后陈愿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陈愿家出事后，他们一家打算搬去国外时，他第一次跟父母闹了脾气。可还是没犟过父母。

他很自责，他难以想象陈愿是怎么只身一人挺过来的。

“没事，小卓哥，我陪你。”

“愿愿，这次换我陪你。”卓闻泽看着在他床上熟睡的陈愿，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自从陈愿搬来家里后，他觉得他们之间一直有隔阂。

没以前亲近了，也没那么容易向对方敞开心扉了。

夜空里吹起风，拨开覆在月亮上的云彩。一缕幽幽的光直入窗内，柔柔地铺在陈愿眼睫上。

“嗯……”陈愿翻了个身，避开了月光。

卓闻泽上前拉上窗帘，自顾自地站了好久。

林佳？他觉得有意思。

不管是谁，好的还是坏的。

卓闻泽都不想陈愿被抢走。

“中秋节来我家吃大闸蟹吧。”顾成煜歪着头夹着手机靠在书柜边，“把易言乐也叫上，人多热闹。”

林佳开了免提，边讲边换衣服，把着桌子穿鞋不小心碰掉了夹在书里的资料，才想起来，还没有还给陈愿。

“我再叫一个人，没事吧。”

外面在下小雨，林佳盖上了卫衣帽子，紧紧夹着那叠资料。

刚刚给陈愿打了电话，他说他会来，但是不认路，林佳得下去接他。

“佳哥，你看。”顾成煜从坡上一路小跑下来，撩起衣服，“当当当当~”

利落有劲的几块腹肌上纹了一只向下爬行的黑白条纹恶虎，张着血盆大口。线条周围隐隐发红。

林佳在顾成煜肚子上拧了一把，疼得他哇哇大叫。

“纹的什么玩意儿。”林佳摇摇头。

顾成煜揉揉肚皮，有些不快道：“这叫下山虎，多气派啊。”

“下山虎。”林佳哼了一声，“赵昌福发现了不得把你吊在班级门口三天三夜。”

“关她什么事。我不管，还有一年，她让我洗掉我就……”

“就怎样？”

“就让你替我出面。”

想起当初刚入学林佳因为迟到跟班主任赵昌福大吵了一架，还踢坏了桌子，顾成煜可是十分钦佩，死死地跟着他说要做朋友，无时无刻不在向林佳投射好比爱慕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一直延伸到现在。

林佳觉得自己以前其实挺幼稚的，那个时候总是由着自己的心情来。迟到有原因，可看见新班主任对自己新学生是那样一副不耐烦的臭脸，没耐住脾气才做了那样横冲直撞的事。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林佳拽过顾成煜的手腕，掰出食指按在门锁上。

“门已打开——”

滴滴两声后，顾成煜翻出鞋柜里的一次性拖鞋扔给林佳，地上很多包装纸，还没来得及收拾。

“老头子又换家具了，我妈都劝不住。”顾成煜耸肩，蹲下来叹口气，把纸揉成一团。

叮咚——

林佳打开门，是易言乐。

易言乐上来就给了林佳一个熊抱，把月饼礼盒塞给顾成煜，换鞋的时候还差点摔倒，幸亏林佳扶住了他。

易言乐环顾一周，喘着气还笑呵呵的道： “中秋快乐啊，嚯，你家装修得真气派。”

顾成煜家进门不是客厅，也说不清是什么房间，置放了许多花花草草，挂了几只鸟笼，但是没有鸟。

直走进去是一副山水画的屏障，旁边两扇有圆形拱门，刻有雕花，易言乐这摸摸那看看，稀奇得很。

“来了。”左脚刚踏进去，林佳他们就听到沙哑沉闷的说话声，龙头的檀木椅上一个中年人吞云吐雾，旁边有人给他冲茶，看到客来了，转身又拿了几个青瓷茶杯给放着。

顾成煜把礼放在桌子上，收敛起少年稚气，对他喊了声爸。

“叔叔好。”林佳点头道，“没带什么东西，见谅了。”

顾节康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呛到自己，边咳嗽边摆摆手：“你把自己带来了就行。”

“叔叔好。”易言乐附和道。

“都好都好，中秋节随便玩，开心点。”随后顾节康扭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脸，点点顾成煜的额头，“好好招待。”

顾成煜摸着自己的寸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所有人坐下来聊闲半天，林佳起身去厕所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悻悻的，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陈愿他说他不来了。

“对不起啊，小卓哥在做菜，我就不来了，你们玩儿得开心。”

那头还有炒菜滋滋的声音。

小卓哥，小卓哥，小卓哥。

听着就不舒服。

林佳宁愿陈愿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不来。他不知道陈愿明不明白自己是真的想跟他交朋友，每次陈愿都是欲拒还迎，简直比女人还难搞定。

角落的香薰很迷眼，林佳不爽地啧了一声，用指腹捻灭了两根。

之前本来是不想管的，这一刻林佳彻底怒了，他胸口起伏幅度越来越大，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林佳抬头看着自己挂满水珠的脸，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不甘示弱四个字。

“吃饭了愿愿。”

陈愿和卓闻泽面对面坐下来，看了一眼满桌的菜，陈愿有点意外，满心期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蒸蛋，凉拌皮蛋。

幸好还有一个青椒肉丝。

他看向卓闻泽，面前的男人正在解开围裙，发现陈愿在看自己后，还乐呵呵地喊他多吃点。

“小卓哥……这是全蛋宴吗。”陈愿突然有点后悔没去和林佳他们一起过节了。

碗里的饭盛得满满当当，陈愿夹起肉丝尝了一口，被齁得连忙扒了三口大米饭。

卓闻泽见状，也尝了一口，脸色突变，呸呸两口吐在垃圾桶，端起那盘肉丝就往厨房走：“别吃了这个，我拿去倒了。”

陈愿还没来得及制止，他暗自骂自己傻逼，早知道就装作很好吃的样子算了。

现在真的成全蛋宴了。

“要不，”卓闻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是带你出去吃吧。”

结果就是两个人出门去吃烤肉去了。

“没想到还有小卓哥你不会的啊。”陈愿喝了点酒，脑袋晕乎乎的，“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卓闻泽笑着给陈愿烤肉，手背上血管扩张膨起，陈愿撑着头，食指指尖在血管纹路上游走。

“愿愿。”卓闻泽烤肉的手停住，另一只手包住陈愿的手。

这顿饭陈愿吃得很少，喝得倒挺多。

刚开始还没有上菜，卓闻泽便和陈愿讲起小时候的事，他们认识迄今为止大概有九年了。

陈愿爸爸做的红烧鱼头，陈愿妈妈织的围巾，还有他们院子里那棵又高又粗的橘子树，一到夏天两兄弟就爬到上面玩儿，弄得浑身脏兮兮。

烤肉店里人比较少，老板说过一会就要关门了，中秋节还得赶回家吃饭去。

肉还滋滋冒着热气，陈愿又闷了一口酒，卓闻泽这才抢过他的杯子，劝他不要再喝了。

“喝啤的就算了，不准喝白的。”卓闻泽夹了块肉放在他碟子里。

陈愿捂着脸，点了点头，一下子握住卓闻泽的手，拱到他身边坐着：“我很久没有过中秋节了。”

“嗯？”

“有你在，我中秋节就不是一个人了。”

卓闻泽皱起眉来，他忘记了自己今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于是他抱过陈愿，紧紧揽在怀里。

“有谁会穿高跟鞋放孔明灯啊。”顾成煜翻了个白眼。

苑绾湫揪过顾成煜的耳朵：“你还管起你妈来了？”

“你这个样子哪儿像个妈妈啊，疼疼疼——”

傍晚了，天上冒出几颗闪着微光的星星，今天是大晴天，放完孔明灯，也许等会还能赏月。

河边是最适合放孔明灯的地方，不易燃火。但现在政府不怎么允许放孔明灯了，所幸这座小城市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这大桥在这条河上修了好几年了吧。”易言乐抬头望，桥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

苑绾湫叹道：“比你们年龄都还大呢。”

“听说明年要重修了，还……”林佳话说到一半，仔细观察大桥上走过的两个人影。

一个背着另一个慢慢走着，身形还有点儿像卓闻泽，那背上那个岂不是陈愿？

“还什么？”易言乐偏过头问。

只是像而已，哪儿有那么多碰巧。再说隔那么远也看不清啊。林佳心想。

“还不知道改成什么样子。”

“来来来。”易言乐给每个人发了一支笔，“把自己的心愿写上去吧。”

大家迅速写好后，由林佳点燃，几只手一起把它托上了天空。

不远处，卓闻泽看到飘得很高的孔明灯缓缓的从天上降落下来，

恰好落在他的脚前。

他用脚踩熄了火，灯纸上写了平平安安，考第一那种没有用的废话。脚尖翻了翻，发现有一句还是林佳写的。

随后陈愿的手机就响了。

“中秋快乐，陈愿。”

是林佳发来的消息。

背上的陈愿睡得很熟，卓闻泽脸色阴沉，打开面容解锁，给林佳发了条语音：

“中秋快乐啊，林同学。”

然后删掉了他们的对话。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