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是走路带风的人。
是真的走路带风。长腿迈开,一头棕黑的发丝即随着轻快的韵律摆动。垂落耳际的的鬓发一抖一抖,连剪的整整齐齐的刘海都会晃成俏皮的形状。
敞开的外套被迎面轻盈的气流钻开,又酷又仙。
这样的走路方式,仿佛是自带光芒。多少女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模仿,但没个成功的,或许是天生没这种气质吧。
这个年纪的漂亮女孩子最受人喜欢,而凯莉 可盐可甜,还可以把全班管的服服帖帖。
于是,她就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一大堆追求者。
凯莉对这些人没兴趣,而同桌安莉洁就成了要她联系方式的入口。
安莉洁却从来没给过。原因?不知道。
她们两个关系也好。
等到放学铃声响起,凯莉就对安莉洁轻轻一笑,眼睛弯成月牙:“走吧。”
她们连教室门都是一起出的,一个总会等等另一个。常常有同学调侃“又发狗粮”,她们也没回应过。
可恶啊,这么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个人都会锁死这对!
出校门后往南,第三个十字路口右拐,就是图书馆。远是有点远,但在对方的陪伴下,没人会觉得路难走。
到落地窗旁熟悉的位置,面对面坐下。灌木丛在清风的挑逗下摇摆,枝叶碰撞的声音被隔音玻璃挡住。凯莉抬眸,右侧夕阳的余晖耀眼,将安莉洁的浅蓝睫羽染成金色。
两个女孩是自律的,学习的时候从不说闲话,也不会将注意力轻易转移开。这点被其他同学戏称为:“学神间的默契”。
凯莉咬着笔头,细细思索。题是压轴的应用题,要靠画图解决。撑脑袋撑了几十秒,总算摸出了清晰的思路。她一边写过程,一边自然地开口道:“安莉洁,圆规。”
安莉洁很习惯地把圆规从笔袋里摸出来,凭感觉递给前方,眼睛还盯着课本上几行字在想。
直到思路被对面倒抽冷气的声音打断。
“怎么了凯莉?”安莉洁赶紧把头抬起来。
“……没……”凯莉声音沙哑。
安莉洁迅速起身,探头,轻轻掰开对方指节泛白的紧攥的手。
女孩纤细的食指被圆规扎破,鲜红的血星在白皙的皮肤上更为刺目。这一下确实是不轻,安莉洁一边道歉,一边飞快从书包里翻出创可贴给凯莉贴上。
创可贴又不能起到麻醉药的效果,凯莉只感到疼痛逐渐从指尖蔓延开。
看着好疼的样子……安莉洁把水杯往那边推推:“没关系的,忍一会就好了。”
凯莉抿着唇,没给回应。
TWENTY MINUTES LATER
此刻疑惑的安莉洁问出了一句非常神奇的话:
“凯莉……有那么疼吗?”
凯莉瞪了她一眼,把还在作痛的左手默默缩到薄外套里。
安莉洁认错,闭嘴。
疼了那么久吗……算了,明天给她买杯奶茶补偿一下吧。
两周过去,气温却依然没降。安莉洁吃着柠檬雪糕,在校园旁的小路上散步般地走。
凯莉在一旁骑……啊不,准确来说,是推自行车。这自行车的链条竟又双叒叕该死地卡住了。
她看着安莉洁的浅蓝头发被阳光染上的柔和光晕,突然有种羡慕的情结在。手不禁抚上对方柔顺的发丝,真的一点也不烫。
反观自己的头发,现在估计都要焦了吧。
阳光下的徒步度秒如年。刘海渐渐被汗水沾湿,紧紧贴在额前,闷热之感不言而喻,还顺带挡了上方视野。
凯莉一边谢谢它全家,一边忍无可忍地抽开左手,将刘海全部拨到额角处,留右手操控车头。
“(一个拟声词,我也想不好是什么)——”
车头突然向右偏去,连带着车身猛的一颤,然后顺滑的车头又高兴地转了一个180°的角,但凯莉的手臂很明显跟不上这动作,最后因为失去了车的把控能力,车,翻,了。
换个语气,车翻了!!
粗糙得能称得上锋利的踏板边缘,从凯莉的小腿后部重重划过。
“嘶——”
但是呆头鹅你能不能不要先去扶车啊?!难道那辆**的车值得去扶吗??
但她疼到几乎讲不出话。猛烈的痛感无情袭来,这是她向来最恐惧,也最无能为力的。
等安莉洁把车摆正,她才意识到凯莉状态完全不对劲。
“凯莉……?”
她跪在凯莉旁边,把对方的鬓发拢到耳后。凯莉的呼吸很重,牙齿咬得死紧。额上布满细密的水汽,汇聚成汗珠划过面颊。到底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痛,她自己也分不清。
回望伤口处,被擦破一大层皮,渗出丝丝血迹。
安莉洁慌了,把水杯找出来,用杯子里的冰水小心翼翼地冲洗伤口。
可在水触到那抹血色的一瞬,凯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再次痛呼出声。
安莉洁心房顿时缩紧。算了,不清理了。
“好……些了吗?”她把创可贴覆在凯莉伤口上 ,紧张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然后这个奇妙的体位就这么保持了十几秒,直到凯莉把眼睛睁开。
“呼……没那么痛好吗……”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可你看着就有那么痛。”
“……哦?那车你来推。”
安莉洁认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N MINUTES LATER
安莉洁握着车把的双手都有些酸。她悲伤地问凯莉:“真的会那么疼吗?”
安莉洁等了会,没听到凯莉反击,迟疑地把头转到凯莉那边。
凯莉笑了一下,刘海遮住表情:“痛觉敏感……”
像是什么特别令她羞愧的事。
“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一周内,凯莉每天都有收到一杯奶茶。
“凯莉,我来吧……”
安莉洁自从知道了凯莉疼痛敏感,就恨不得帮凯莉把所有事全做了。
从找书,买笔,到打饭,倒水,简直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
“喂喂,你当我是三岁的小朋友吗?!!”
原因是安莉洁执意要帮她拆棒棒糖的糖纸。
“我自己来,我又不是残疾,我可是拥有自由行动能力的正常人,完全不需要你来帮倒忙……”
安莉洁听着听着,笑了。
所以这算是傲娇吗?
凯莉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待了15年了。母亲一把凯莉生下来就提出离异,没想到父亲答应的比谁都爽快。
凯莉母亲是很强势的女人。她一心想证明她的事业完全不需要任何男性角色的辅助。
她确实做到了。她的事业很成功,但家庭,几乎全部忽略了。
凯莉家的经济条件很高,但凯莉宁可不要。
一日三餐里,也就在学校的午餐是正常的。晚餐就没怎么吃过,一到夜里就容易饿,饿到胃开始痉挛,开始灼烧,开始让她连入睡都极其困难。
此后,不管是什么时候,令人窒息的痛感说来就来。有时是锐痛,像尖利的刀刃一下下刺向腹部;有时是钝痛,像什么人拿着沉重的铁器往胃上砸。
滚烫胃液一次次侵蚀喉咙的酸痛,她此生难忘。
但她从来不说。她听妈妈讲过要坚强,就忍着不告诉别人。每当胃又开始抽搐,她就缩在沙发上掉眼泪。哭的大声了,怕被人听见。
心底隐隐作痛,比伤疼更难忍。
她真的很怕痛,又真的很要强。
凯莉不肯把自己的胃病告诉安莉洁。
有些事,她不愿让别人来帮她承担。
所以当安莉洁看到凯莉再一次趴着,额头枕在右手手臂上时,她还拍了拍凯莉:“快起来,别睡啦,老师刚刚说这道题很重要……”
凯莉没回答。胃部的疼痛被痛敏体质放大了几倍,占据了她大脑的近乎所有空间。
她把牙咬的很紧,还是忍不住轻声喘息,放在桌下的左手臂紧紧抱住腹部,轻轻按压。
没用。
用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握拳,想用别的痛觉转移大脑的注意力。
还是没用。
势不可挡的剧痛让她烦躁不安。但她不敢有任何异样的举动,以防安莉洁发现。
任何人痛苦至极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想找亲近的人的。哪怕帮不上忙,也会有被关怀和宽慰的心理作用,至少不会那么无助。
但当凯莉正想向安莉洁求助时,她把手默默地收了回来。
她知道了,又会担心的。
这道题很重要吗?她知道安莉洁听课专注,但她此刻居然希望安莉洁再认真点。
思绪的转移并没有为缓解疼痛作出半分贡献。左手抱的很紧,紧到她感到呼吸困难,脑部缺氧,唯一清晰的即是胃部翻江倒海的绞痛,像是要把她逼入绝境。
如果我没有痛觉的话,那该多好……
她这辈子不想再疼了。
她感到意识正被剧痛敲碎,但她甚至渴望昏迷的解脱。
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冷汗把她的衬衫尽数浸湿。
“凯莉?!!”
发现了也好。这是凯莉彻底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安莉洁一直抓着凯莉的手。凯莉的手冰凉,那她就用自己的手捂热。
她太怕失去凯莉了,太害怕了,像凯莉承受的任何痛苦都会原样复制到她身上一般。甚至直到睡着了,她还握着凯莉的指尖。
凯莉睁开双眸,深邃的眼底终于透进了一点光。洁白的天花板和墙壁,身上蓝色的病号服……
医院?
然而第二个想法还是疼,可能是大脑终于彻底开始运转。虽然已经消减很多,但突如其来的一下,凯莉本能地手上用力,才发现抓着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
“……凯莉,你醒了?”安莉洁突然懵懵地抬起头,声音软软的,刚才估计是睡着了。床沿上还摊着一本习题册,不愧是你。
安莉洁的脸色并没有平日里的微润,眉眼间带着稀松的倦意。眼尾泛红,这呆头鹅肯定又开始瞎担心了吧。
凯莉头还痛,不太想说话。她只是那么看着着安莉洁的面颊,就很普通地看着。
“还累的话就好好休息吧,你看你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安莉洁轻轻说。
是吗?当一双锋利的眼眸只装得下所有的温柔,许是不一样些吧。
“还有,你以后要是哪里觉得疼,一定一定要和我说……就算在,在上课也一样……真的……”女孩讲着,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啧,慌什么。”凯莉终于开口,抬起手刮刮安莉洁的下巴。
凯莉有疼痛敏感,安莉洁没有。
但凯莉的动作是那么轻柔,因为安莉洁,比她更敏感。
她知道,安莉洁也怕疼。
凯莉觉得安莉洁是真的很怕疼。
“凯莉……你不是痛敏吗,那你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啊啊啊啊啊!!”
“有那么痛吗?”等等这话好像有点熟悉……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