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力不从心

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罗文希时而望望天空，时而望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下课后没洗手，现在留在她手上的，是大片炭笔的痕迹。

右手小拇指一侧，覆着厚厚的炭笔灰，连带指缝也灰蒙蒙的。小指指节上的茧子不大不小，在炭笔下微微反光。

她轻轻张开手指，疼痛感隐约袭来。

这个17岁姑娘的手上，留下几道尺子责打过的红印，有些地方高高肿起，甚是可怖。

时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她来画室集训两月有余。

像大多集训的美术生一样，她没有选择留校集训，出校的那天阳光很好，而她的人生，就此改变。

年初，一场新冠疫情在沉默中爆发，灾祸打乱了人们的生活。医生奔赴前线，学生在家隔离，与那届考生作伴的只有网课。这便使懒惰度日的学生被高考淘汰。

彼时罗文希高二，走艺考路，一切刚刚开始。

六月返校复课，两周后，她正式开启集训长路。

她选的画室名为宿岭，那儿应届生近百人，分成四个班级，每班派一名老师管理学生的生活及学业。

联考考试科目有三科，素描，速写，色彩。

这些科目，用老班的话讲，“都是基础课，谁学不好干脆转行吧！什么蓝翔啊，新东方啊，挺适合你们的，也是一条出路。”

……

美术专业的学生，和普通高考生有些区别，譬如，老班总劝他们别太沉闷，多唠嗑谈人生；譬如，音响里日日的歌声震耳欲聋；再譬如，学生任意去走廊散步如何自由。

但新鲜感很快被沉闷淹没，想象你在嘈杂音乐下，画手中的破画，老师在背后走动，同学吵嚷，眼看着午饭时间加班加点。

饿吗，他们老师算有人性的，会给他们买面包酸奶。

累吗，画到半夜十二点被扣下加班的众人……早不知道什么是累了，只有绝望。

困吗，是啊，困死了。

集训从不轻松，第一天感觉不出来，第二天第三天……

你有过一只手举着画笔，眼睛闭上的感觉吗？你熬夜画画吗？你做不好被骂哭过吗？如果没有，就一定别否定艺考生。

谈回老班刘怀，他年龄不过三十岁，性子却爱闹懒做，倒像个孩子。

平常，大家习惯叫一声怀哥。

起初，罗文希觉着这老师很矛盾，骂人的时候不留情面，私下却挺欠打，相处久了便推荐各类画材，倒更像个代货员……

一到心情不好时，他又板着脸讲道理，恨铁不成钢至越讲越气，颇有师者风范。

啧。

师生相处初始，不了解他的人常在背后骂他。

后来就好了，许是这人总嚷嚷“中午抽时间画画啊……联考还有几天了。”等话，让人又爱又恨。

习惯后便能释然，刘怀没耐心又孩子气，偏偏特负责。三班学生无非多听几句鸡汤，头疼一会，也明白他还不错。

文希知道应该努力，但……力不从心。

自来的第一天，她的烦躁便抽之不去，烦什么？几个爱闹的女生聚堆，嬉笑讨论班级趣事儿？烦她们刷综艺聊天依然可以画好？还是烦晚课怀哥不在班里唠了一晚上？

她到底烦什么，或许是，格格不入吧。

艺考生在刻板印象里与个性挂钩，是一身风尘气，抽烟喝酒和乌烟瘴气。

但事实并非如此。

艺术少了个性并不完整，况且并非人人如此。

宿岭画室的大环境刻苦上进，只不过3班是个小例外。

用刘怀的话讲，班里都是些聪明孩子，偏偏不努力。

小分支肆意生长，3班学生就怪的既能吃喝玩乐，也能不甘落后。

文希不喜吵嚷与热闹，也不喜别人吊儿郎的比她优秀，烦闷源于她的个性，也源于孤单。

换句话说，“我们不屑与人为伍，却害怕自己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