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之约

安娜站在全身镜前，指尖轻轻抚过白色丝绸长裙的领口。这条裙子是五年前莱恩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意大利丝绸，手工缝制，只在最重要的时候才会穿上。她仔细地画着妆，用遮瑕膏仔细掩盖眼角细微的皱纹，最后涂上那支莱恩最爱的莓红色口红。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回来了。”

莱恩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安娜深吸一口气，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起身下楼。

莱恩站在客厅中央，手中捧着一束纯白的百合——与她裙子颜色正好相配。他穿着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就像五年前他们在圣坛前立下誓言时那样。

“你真美。”他轻声说，眼神温柔得能让安娜忘记呼吸。

“你也是。”她接过花束，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五周年快乐，亲爱的。”

“五周年快乐。”莱恩抚过她的脸颊，拇指在她颧骨下方轻轻摩挲，“准备好了吗？”

安娜点点头，闭上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夫妻间的仪式，却是他们关系中最为私密的部分。第一次发生在他们初吻的那天晚上——电影散场后，莱恩送她回家，在她家门口犹豫不决。最后，他没有吻她，而是轻轻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这是什么意思？”安娜惊讶地问。

“在我家乡有个传说，”莱恩当时解释，“如果两个人注定要在一起，那么第一次触碰对方的脸颊不应该是吻，而是掌印。这样，当命运之神看到你脸上的印记，就会知道有人已经认领了你的心。”

多么奇怪的传说，安娜当时想。但那一巴掌轻柔得像是一阵风，而她的脸颊确实留下了短暂的微红。第二天，她在同样位置回敬了他，打得同样轻柔。

就这样，这个奇怪的传统延续了下来。生日、节日、重要的日子，他们都会在对方脸上留下掌印。随着感情加深，这巴掌变得越来越重，仿佛每一分力度都在诉说着“我爱你”的分量。

去年结婚纪念日，莱恩一巴掌打得她差点摔倒，安娜却笑得像个孩子。第二天，她的左脸有着清晰的五指印，却感到无比幸福。

今天，是五周年。

安娜闭着眼，能感觉到莱恩调整了站姿。他的手掌温热，轻轻贴在她的右脸上，像是在做最后的准备。

“我爱你。”他说。

然后是一阵风，一声响。

世界在安娜的右耳里变成了一串嗡鸣。她的头猛地向左偏去，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疼痛不是立即到来的——先是麻木，然后是火辣辣的灼烧感，像是整个脸颊被放在火上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倔强地没有出声。

“还好吗？”莱恩的声音有些颤抖。

安娜慢慢直起身，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耳中的轰鸣。她睁开眼睛，对莱恩微笑：“该我了。”

他们交换位置。莱恩闭上眼睛，他的脸颊因为紧张而微微抽动。安娜活动了一下手腕，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力扇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打得莱恩向后踉跄了一步。他稳住身体，睁开眼睛，嘴角竟然挂着微笑。他的左脸迅速红肿起来，与右脸形成鲜明对比。

“完美。”他说，然后他们相视而笑，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晚餐是安娜准备的烤鸡和莱恩带来的红酒。他们坐在烛光摇曳的餐桌两头，谈论着过去一年的趣事，规划着未来的旅行。谁都没提脸上的红肿，尽管它们正随着心跳一阵阵抽痛。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吗？”安娜切下一块鸡肉，“你紧张得手都在抖。”

莱恩笑了起来：“我怕把你吓跑。谁会相信那种莫名其妙的传统？”

“我相信了。”安娜轻声说，“因为是你告诉我的。”

事实上，莱恩后来承认，那个传说完全是他临时编造的。他太紧张，不敢吻她，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结束夜晚。于是，这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而安娜居然接受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继续这个传统吗？”安娜问，抿了一口红酒。

“为什么？”

“因为每次你打我，或者我打你，我们都要亲眼看着对方脸上的痕迹从红变紫，再从紫变青，最后慢慢消失。这提醒我，即使是疼痛，即使是伤害，最终都会愈合。而爱，会让这个过程变得可以忍受。”

莱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绕过餐桌，单膝跪在她面前。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说，声音突然变得严肃。

安娜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

“今天这一巴掌...会是最后一次。”

安娜愣住了：“什么意思？你不想继续这个传统了？”

“不，”莱恩摇头，深吸一口气，“因为我不能再伤害你了，即使是象征性的。”

“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特殊仪式啊！”安娜抗议道，“你说过，打得越狠，爱得越深。”

“我知道我说过。”莱恩握住她的手，“但今天，当我看到你脸上的掌印，我突然意识到——爱不应该以疼痛为证明，即使是象征性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一整年，我都在想，为什么我们会坚持这样一个奇怪的传统。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不是因为疼痛本身有什么意义，而是因为每一次，我们都选择信任对方不会真正伤害自己；每一次，我们都承诺会从伤痛中恢复如初。”

“那为什么要停止？”安娜不解。

“因为真正的爱不需要反复测试。”莱恩轻声说，“我们已经证明了足够多次。五年来，我们互相扇过四十七次耳光，每次都更重一些，每次都更痛一点。但我们不需要再证明了。”

安娜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若有所思。

“那以后我们怎么庆祝重要日子？”

莱恩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用这个。”

安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简单的白金手镯，内侧刻着他们的结婚日期和一行小字：“爱，不留痕迹，只留记忆。”

“从今往后，我们换一种方式纪念。”莱恩说，“不再留下掌印，而是留下回忆。旅行、学习新技能、一起做志愿者...什么都行，只要不再是通过伤害。”

安娜看着手镯，再看看莱恩真诚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们的爱已经不需要这种形式的证明——它存在于每一天的早餐桌上，存在于深夜的交谈中，存在于生病时的陪伴里，存在于平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好吧。”她最终说，“最后一次。”

莱恩松了口气，将手镯为她戴上。

第二天早晨，安娜站在镜前，右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大半，只留下淡淡的黄色痕迹。她小心地用粉底遮盖，然后戴上莱恩送的手镯。

在厨房，莱恩正在准备早餐，他的左脸也还带着昨日的印记。他们相视一笑，没有提及那个传统，而是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远足。

几个月后，安娜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们互相扇耳光后拍下的照片——每一张都记录着他们脸上的掌印，从最初的轻微红肿到后来的深重淤青。翻到最后一页，是去年纪念日那天她脸颊的特写，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她原本以为今年会拍下最后一张，最重的一张，作为这个传统的完美收官。但莱恩的提议改变了一切。

安娜轻轻抚过照片上自己的脸，然后合上相册，把它放进储物箱的最底层。

有些传统，应该在依然美好时结束。

而爱，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

第二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