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长久的沉默让小雨浩很快就发现了哥哥的不对劲。

他压下满腔的恨意抬起脑袋，在看到顾朗凄白的脸色后，一颗心紧紧的提了起来。

霍雨浩（少年期）哥哥，你还好吗？

哪里还顾得上去恨，他轻轻地开口询问，压根不敢太大声。

因为哥哥看起来似乎快要碎掉了。

少年顾朗对不起——

顾朗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唇瓣微张，就下意识吐了一句道歉，而后戛然而止。

听上去有点儿莫名其妙。

小雨浩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哥哥在自责，自责自己没有救到妈妈。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可这一切和哥哥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又不是哥哥打伤的，他们的苦难也不是哥哥造成的。

相反，哥哥还帮了他和妈妈不少忙呢。

——给他们加餐

——想方设法安抚他的情绪

——保护他不被那些下人们欺负

——还有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却还时不时给他和妈妈捎来一大堆丰富的食物……

戴雨浩并非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在心里细细数着哥哥的好，越数，就越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不疼，只是有点儿痒痒的。

其实早在房门口第一次出现一座堆得满满的小山似的食物时，小雨浩就知道这堆东西是谁送的了。

除了哥哥，还有谁会对他和妈妈这么好呢？

答案显而易见。

而这样好的哥哥，有谁会忍心去怪他呢？

更别提这件事本来就跟哥哥无关。

小雨浩不想再让哥哥自责下去了。

霍雨浩（少年期）哥哥，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还是很想说——

他站起身，伸出小手，学着哥哥之前的模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因恨意消散，重新变回澄澈的漂亮眼瞳里，闪烁着的喜悦眸光如水波般温柔荡漾。

霍雨浩（少年期）你能来找我和妈妈，我好高兴。

少年顾朗……

头顶轻柔的触感犹如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正在不断往黑暗的泥潭中深陷的人。

顾朗艰难的从激荡纠缠的情绪漩涡里挣脱，有些恍惚的听着男孩儿的直白。

雨浩似乎也有些被压抑的狠了。

顾朗能清晰地感觉到搭在自己头上的手在轻轻的颤抖。

原本纠结着要不要避开的念头一滞。

长长的眼睫迟钝的轻闪了两下，而后，虚虚的微阖。

和它的主人一样，选择了安静的倾听。

霍雨浩（少年期）……其实，哥哥，在你来之前，我很害怕。

估计是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处境，男孩儿没忍住抽了抽有些发酸的鼻子。

霍雨浩（少年期）妈妈已经被夺走了——

说到这里时，嗓音里已经明显带了几分沙哑的哭腔，但小雨浩没有停下。

而是继续抖着声音，对着哥哥吐露着自己自妈妈死后，一直埋藏着的压抑心声。

霍雨浩（少年期）……我真的，真的好害怕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

几乎要哭出来的男孩儿顿了顿，眼眶湿漉。

光是挤出“无依无靠”这几个字时，就觉得心如刀绞。

他本就经历着母亲离世的剧痛，又年幼，很难不被影响。

苦涩的情绪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要把小雨浩死死包裹在里面，连带着舌头都有些笨拙。

但眼珠晃动着往下，视野里的银白宛如迷雾里闪烁着光亮的灯塔，牵动着他的思绪。

小手无意识的微抻，被蛊惑般握住了一缕银白。

感知熟悉的光滑触感，男孩儿不由地回想起几日前，自己倚靠着哥哥胸膛前的感觉。

心上悬着的沉重乌云似乎被这莹润的色彩破开，这一次，苦闷只在他的心头打了半个转就被狠狠甩了出去。

还不曾滚落出眼眶的泪水被卷翘的睫毛带起，小雨浩有些安心地笑了，眉眼咧开一抹恬淡的弧度。

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不让哥哥自责，接着一字一顿地开口，

霍雨浩（少年期）但幸好，哥哥你来了。

由衷的喜悦是能被人察觉到的。

就像现在这样，顾朗耳尖微动，轻易地捕捉到男孩话里的安然和雀跃。

霍雨浩（少年期）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

小雨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张开了细瘦的小手，学着妈妈安慰他的动作，踮着脚尖把哥哥努力纳进自己单薄的怀里。

在关系亲密的人面前，小雨浩总能像个小天使般，让苦涩里添上几分难得的甜意。

霍雨浩（少年期）谢谢你，哥哥。

少年顾朗……

被男孩搂进怀里安慰的顾朗有些发蒙。

外表终于从男孩儿逐渐成长为少年的他，脑袋怔愣的贴在小雨浩的胸脯处。

听着他的道谢，感受着瘦弱的小家伙开口时胸腔的震颤，顾朗罕见的有几分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微张的嘴唇轻颤着闭上。

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语言都能变得苍白。

但小雨浩并不在意哥哥的沉默，紧接着开口。

他的声音轻柔的仿佛一阵拂面而过的春风，裹挟着话语，恬静地落在顾朗发颤的心尖儿上。

一点一点的，努力把他的种种焦躁、不安和自责抚平。

霍雨浩（少年期）还有你雕的那些小家伙们。

霍雨浩（少年期）有它们在，就好像哥哥也在我身边陪着我一样。

这句话小雨浩可没有胡说。

他还把其中最独特的一只拜托妈妈做成了项链，压在了枕头下，想哥哥的时候，就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两下。

小雨浩又温柔地拍了拍哥哥的脑袋，很是郑重道：

霍雨浩（少年期）所以，哥哥，你不用道歉，也不必自责。

霍雨浩（少年期）你真的已经很好很好了，也不欠我和妈妈什么。

搭在膝盖上的食指指尖轻轻抽搐了一下。

说句实话，顾朗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的小家伙安慰。

但不得不说，小雨浩安慰人的技巧可比他高超多了。

被他一通温声安抚，顾朗原本的不安与自责如潮水般退去。

心田里仿佛被灌进了清甜的糖水，叫那在紫色的眼瞳里挣扎起伏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而后闪烁着些许复杂的波光。

过了一会儿，半大的银发少年唇角微微闪动了两下，有些尴尬地从男孩儿的怀里钻出。

原先也是他一时不能接受而钻了牛角尖，现在想想，对于霍云儿离世这件事，打击最大的其实是雨浩。

可现在，他竟然还让雨浩来安慰自己。

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还没一个小家伙活得通透呢。

顾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几分好笑地抚了抚额角。

但不得不说，想开之后，心里压抑的情绪反而松快了许多。

少年顾朗……谢谢你，雨浩。

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出来，但又不知道具体该先说哪一句，犹豫再三，顾朗只能庄然道谢。

霍雨浩（少年期）本来就是呀。

见哥哥情绪好了很多之后，男孩儿弯了弯清润的眼眸，心情也不由的轻快了一些。

霍雨浩（少年期）哥哥，不用客气的。

小雨浩并不介意安慰难过的哥哥，就像之前哥哥不厌其烦的安抚自己一样。

所以，哪怕丧母之痛依旧沉甸甸的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他还是伸出了手。

他不想让哥哥那双漂亮的眼睛蒙上灰尘，也不想让哥哥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而痛苦挣扎。

这一定也不是妈妈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