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痛感太过强烈,即使再昏睡中,陵容仍有所感。
但她又似浑然不觉,拖着病痛之躯行走在不知名的地方。
四周光芒太盛,却不刺眼,陵容走的很慢,却又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她太累了,想歇一歇,却又停不下来。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前世的自己。没有重生机缘,从迈入这座皇城,就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自己。
被‘完璧归赵’的屈辱,如同歌姬一般讨来的恩宠,一次次害人,一次次被害,她或许身不由己,她从来身不由己。
她曾经幻想,要是她的家世好些,她自己争气一些,是不是她的路就不会那么难走,连入人眼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她就不会是那个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是不是,她也能融入,她们的圈子?
贵女的清高她最初不懂,懂了,也做不来,即便她也是官家之女,可她从小学的不是什么琴棋书画,不是什么当家主母的御下之术,而是怎么和母亲活下去。
她与她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乍然闯进她世界甄嬛好耀眼,她试着接近,可那时的她不明白,在泥里呆的久了,见了光不只会有原形毕露的难堪,还有被灼伤的风险。
再往前走走,陵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前的一幕太过刺眼,让她再没精力去想别的什么,如果说她吞食苦杏仁算是得了解脱,那眼前这一幕幕就是灾难!
本应炽热的光顿时化的阴冷无比,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狰狞的如同厉鬼一般,那张异于寻常的床榻曾经是她们以为皇帝对她的恩宠,如今也不过笑话罢了。
她在这张床上,葬送了自己那个注定活不下来的孩子,也断送了她自己的路。
血淋淋的颜色让陵容惊惧的想要后退逃走,可她的双脚被定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床榻上的女子痛苦哀嚎,看着那个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叫她一声母妃的孩儿在一盆血水中被当做秽物销毁,匆匆往来一世,无名,亦无份。
这一刻,陵容仿佛恢复了痛觉,光不再有温度,仿佛只是照明的物件,让陵容一遍又一遍的看清曾经不堪的自己,认清她本该是怎样一个的人。
陵容疼得浑身战栗,想倒倒不下,想闭眼不再去看,可那盆血水做不了假,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甚至开始恐惧,害怕那血水凝聚成型,害怕那个孩子浑身是血的来找她,质问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无风,却又阴冷,光也成了黑暗。
她仿佛听见了小孩子的笑声,可那笑声却让人不寒而栗。
近了,又近了。
恍惚间,那个没成型的孩子好像真的回来了。
是来带我走的吗?
陵容不再惧怕,她甚至动了动腿,想要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会笑了,那应该就有了模样吧?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孩子呢?她算不上美人,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帝王,孩子若像他多些,应该能是个顶俊俏的娃娃吧?
不行,万一是个女孩呢?
那就不能用俊俏了啊,可惜她没读过什么书,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她的女儿。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她未曾拥有过的,渴望的珍宝啊。
近了,更近了。
周遭的光芒已经彻底暗淡,隐隐约约兴起了火苗,确实幽绿色的,那笑声诡异而尖锐。
若你真的怪我,便带我一起走吧。
陵容双目无神,麻木的挪动着双腿,那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不知是在传达怨恨,还是急于说些什么,却不得其法。
声音更大了,陵容觉得,她离声音的来源已经很近了,那笑声在陵容就要接近的瞬间陡然急迫起来,尖锐的声音震得幽火都抖了三下。也就是这时,破空的哭声传来,带着新生儿的懵懂,稚嫩,纯粹,且美好。
黑暗被驱散,陵容恢复了神智,却被目光所至看到的人惊得愣住了。
不是什么珍贵的布料,一身素衣而已。没有什么精致的头饰,一根素银簪子而已。
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那哭声显然是他发出来的,再看那身着素衣女子的脸——竟是与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