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龙体,怕是康复不了了。六阿哥不想念皇父么?”
被男人点名后,弘璄不急不缓地把手下的最后几个大字写完,才抬头回复道“皇阿玛病重,儿子不得外见,自然想念。”
这句话仿佛不止说了一次,他脸色变都没变,幼嫩白皙的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可板起脸来,却已经初具上位者的威严。
“皇上自幼便不喜骑射,登记以来又未曾保养好身体,被丹药坏了根基,表面上看起来无事,实则内底子越发虚透,加之若再有不妥之物入唇,必然里外一同掏空,怕是大限就在这一年半载内了。”
弘璄没有说话,但攥紧的拳头和上下打颤的眼睫都说眀了他此时的心境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平静。
罢了,还是孩子,自己和他较什么劲?
失笑地摇了摇头,洪焕安抚道“若是六阿哥想要见皇上,不如明日找个”
“不必了。要是皇阿玛想见我,我们父子自会相见,若是不想见,又何必强求?璄不愿意坏了额娘和老师的一片谋划。”
弘璄抿唇摇头拒绝,他没有问只是个下位小官从哪里得来这样详细的宫中秘闻,也没有用自己的聪慧强行探究额娘的秘密和底线,他一直都是个敏锐的孩子,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从皇阿玛拒绝见他摆明态度之后,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很多,至少,彻底明白了皇父的含义。
皇父,先是皇帝,才是父亲。
既然选定了继承人,就没必要再对外发出不明的信息错误认知,给一些狼子野心的人一丝一毫的希望,为了亲近幼子而动摇本就风飘雨摇的国本,不值当。
‘父子’?啧,父子。
洪焕在心里反复将这个词咀嚼两下,很不是滋味地咬住侧脸颊内壁的软肉,又瞟到小孩隐隐发红的鼻头,顿时也没了安慰的心情“行,咱们今日来读《资治通鉴》,正好之前说到过唐太宗,今日就来看看,这位陛下发动的玄武门之变。”
“可是,”弘璄不解地提出异议“老师昨日不是让我复习骑射,说今日写完大字就去练习吗?”怎么变成读《资治通鉴》了?
“只是觉得这篇文章也许能触发您以后一些感受,外头日晒正大,不如等您学完了再去练习也不迟。”
可是现在已经是申时了,再不去天色都暗了呀?
见老师笑得莫名和蔼可亲,露出一嘴白牙,弘璄遵循了自己内心的选择,没有再发出质询,而是默默拿起了书。
............
“皇上春秋虽盛,但国本不可不早立,皇上诸子之中,唯有四阿哥占了嫡长二字,臣请立四阿哥为太子。”
“若要说立长,不是还有三阿哥么?”
“本朝立太子,从未有按长幼之分,三阿哥资质平庸,不堪大用,如何能为大清国本?”
“照你这么说,诸位皇子中,还是六阿哥最为聪慧过人,你怎偏偏只提了四阿哥?四阿哥自小在宫外长大,读书尚浅,你从哪知道四阿哥的贤能了。”
“六阿哥年幼,怎能担此重任?四阿哥已经成丁,皇上,臣之所言,都是为了我大清呐!六阿哥虽说聪慧,但主少母壮,臣只恐瑶贵妃一旦成为太后,必然把持朝政,牝鸡司晨,有复昔日吕后临朝之变!不宜为太子之母。”
隔着一层纱帘,听着那些往日在朝堂上威严肃穆的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胤禛只觉得耳边仿佛有无数只蚊虫嗡鸣叫唤,他已日暮西山,他的臣子们却在迫不及待地挑选新君。
当然其中一部分是为了从龙之功,另一部分恐怕是刻意搅乱浑水。
“既然大人如此担心,何不请皇上效仿汉武,未雨绸缪啊?”
“你!臣只是希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皇上?”苏培盛小心靠近,他记得皇上这次召集群臣,是为了立下秘旨,确定国本,可是都听外面这些大人吵了一下午了,皇上拟好的圣旨还是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让他们都滚出去。”胤禛闭目盘完着佛珠,随手把放在枕边的圣旨丢到不远处的火盆里。
再等一段时日吧。
无论多么英明的帝王,依旧会在死亡面前感到畏惧,胤禛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或者说始终在逃避这一点。
“把药端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