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的过往，你的伤痕，你所有的‘为什么’……在这里，没有价值，也不需要存在。”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词，带着绝对的否定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狠狠砸下！将陈溪行那点仅存的、关于“陈溪行”这个存在的最后一丝认知，彻底碾碎、扬灰！他像一件被鉴定为彻底报废的残次品，连承载痛苦和记忆的资格都被冷酷地剥夺。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的世界猛地旋转、变暗，无数黑色的斑点疯狂闪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却连一丝悲鸣都挤不出来。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站立，没有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那冰冷光洁的地板上。

书桌后，佘云峥已经垂下了眼睑。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着那本厚重的《资本论》，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场冰冷的解剖和彻底的否定，不过是拂去了书页上的一粒尘埃，无足轻重。壁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冷峻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神性的、不沾人间烟火的疏离与漠然。这漠然，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心胆俱寒。

“你可以走了。” 佘云峥的声音平静无波，视线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在对着空气下达指令。

没有斥责，没有惩罚，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这种彻底的、将他视为无物的漠视，比任何形式的暴力都更彻底地摧毁了陈溪行最后一点支撑。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随手丢弃的垃圾袋，连处理的价值都没有。

管家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刻板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溪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身，怎么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顿地挪出那片散发着无尽寒意和绝对掌控的书房的。沉重的胡桃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无法隔绝那冰冷的话语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没有价值，不需要存在！

回廊依旧空旷死寂，管家刻板的背影在前方引路，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嗒、嗒”声，像敲打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墙壁上那些模糊的肖像画，此刻仿佛都咧开了无声的嘲笑。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视线空洞地落在脚下繁复华丽的地毯花纹上，每一步都踩在虚无的深渊边缘。

当那扇冰冷的灰色金属门再次出现在眼前，当“嘀嘀”的电子音响起，门锁弹开，露出里面那间空旷、惨白、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无菌室”时，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和强烈排斥的恶心感猛地冲上陈溪行的喉咙！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

“咔哒。”

门在身后无情地关上，落锁。死寂瞬间将他吞没，只有头顶换气扇单调的嗡鸣和墙壁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滴滴”声，再次清晰地钻进耳膜。

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巨大的绝望如同沉重的黑幕，彻底笼罩了他。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浴袍宽大的袖子包裹住自己，试图在这冰冷的囚笼里汲取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暖意。

没有价值……不需要存在……

佘云峥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意识。过往十六年的苦难，养母绝望的眼泪，那些拳打脚踢，那些冰冷的脏水，那些扒光衣服的羞辱……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为什么”，在佘家这冰冷的规则面前，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冗余噪音”。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被观察、被评估、然后在失去“价值”后被“清除”吗？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浸湿了膝盖处的浴袍布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彻底抹杀存在的巨大虚无感带来的生理性反应。他像一粒尘埃，漂浮在这巨大、冰冷、精密的豪门机器里，找不到任何附着点，随时会被无形的规则之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猛地刺破了他意识的重重迷雾！

纸条！

养母陈娟塞给他的纸条！那张被他藏进浴室排水管缝隙里的、承载着养母最后绝望警告的纸条！那是他仅有的、来自过往世界的微弱联系！是他“陈溪行”这个身份的最后一点凭证！它在佘云峥那冰冷彻底的否定中，成了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挣扎过、被人在乎过的证据！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他冰冷的血液。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浴室那扇磨砂玻璃门！一股混杂着巨大希冀和更深恐惧的洪流在胸腔里冲撞！佘云峥知道吗？那个洞悉一切的男人，那双冰冷的眼睛，是否早已发现了那张纸条？那个隐藏的监控探头，是否清晰地记录下了他藏匿的每一个动作？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被发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最后一点隐秘的挣扎也被暴露，意味着他可能立刻触发“清除”程序！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必须看到它！必须确认它还在！那是他此刻活下去的唯一支点！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浴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推开磨砂玻璃门，狭小的空间里，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惨白如鬼的脸。他冲到洗手台前，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顾不上膝盖撞击的剧痛，他急切地将脸凑近洗手台下方的排水管道。黑暗中，只能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摸索着那个他曾费力塞入纸条的、狭窄的缝隙！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管壁，带着水汽的滑腻感。他急切地摸索着，向缝隙深处探去……

空的！

缝隙深处，除了冰冷的金属和湿滑的水垢，空无一物！

陈溪行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不敢相信，手指更加急切、更加用力地向深处抠挖！指甲划过粗糙的金属边缘，带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张被他卷成细小的纸卷，消失了！如同被这冰冷的房间无声地吞噬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被发现了！肯定是被发现了！是佘云峥！一定是那个如同冰山般的男人！只有他，拥有这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能力！他发现了纸条，然后……处理掉了？像处理掉他那身旧衣服一样？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洗手台柜体，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最后的支点……崩塌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他无意识垂落在地砖上的手，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湿润的、带着某种特殊质感的……纸屑？

他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借着惨白灯光，看向自己的指尖。

一点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被水浸透后几乎难以辨认的……纸纤维？它粘附在他的指尖，如同一个微弱的幽灵，一个无声的、残酷的证据！

陈溪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趴下身，脸几乎贴到冰冷潮湿的地砖上，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地扫视着排水管道下方那一小片阴影区域！

在靠近墙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积着一点浑浊水渍的角落里，他看到了！

不是完整的纸条。

是几片指甲盖大小的、被水彻底浸透泡烂的、灰白色的纸屑！它们像几片被踩碎碾烂的枯叶，静静地躺在浑浊的水渍里，几乎与肮脏的地面融为一体。其中一块稍大的碎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模糊的、被水晕染开的墨迹，但已经完全无法辨认是什么字了。

纸屑！

他藏匿的纸条，不是被取走了！而是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撕碎了！然后，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巨大恐惧和深入骨髓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溪行所有的理智！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几片被污水浸泡、如同他尊严般被碾碎的纸屑碎片，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地痉挛起来！

是谁？！是谁干的？！

是那个刻薄的中年女佣？是管家？还是……佘云峥本人？！或者……是那个隐藏在阴影里、带着淬毒微笑的佘林岐？！

这不仅仅是对一张纸条的毁灭！这是对他仅存的一点希望、一点尊严、一点与过往世界微弱联系的、最彻底的践踏和羞辱！用这种悄无声息、却又残忍至极的方式！

“嗬……嗬嗬……” 嘶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鲜血瞬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混入那摊污浊的水渍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他看着地上那摊污浊水渍里的纸屑碎片和自己的鲜血，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泪的双眼，如同濒死的困兽，死死地、疯狂地扫视着浴室狭小空间的天花板角落！他在寻找！寻找那个隐藏的、冰冷的、如同恶魔之眼的监控探头！

他一定要找到它！他要对着它嘶吼！对着它控诉！即使这控诉最终只换来冰冷的“清除”，他也要让那双在幕后窥视的眼睛看到他的恨！看到他的绝望！看到他被碾碎前最后的挣扎！

就在他如同疯魔般搜寻时，浴室门口，那片磨砂玻璃外，走廊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纤细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投射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