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函感觉脸侧有些痒，一滴水珠子顺着头发缝滑到了下巴上。
是汗。
1
开学考预备铃响了，原本悦耳的旋律在此刻却显得有些聒噪。
萧尧拿着本数学书难受的想死。
为什么…要在…军训之后…紧接着…安排开学考试……还要让令人犯困的…第一场……考数学……
函数的最小正周期……
一看见函数的函，萧尧就想起了章小函——那个榛梓的小跟班。
萧尧一把眼神从书上移下来，就感觉榛梓的一记眼刀飞射到了身上。
榛梓指了指身后贴着小函考号的桌椅，又一脸疑问地摆了摆手。
萧尧摊摊手:不知道啊。
监考老师的目光火辣辣地在两人身上腌着。
萧尧清了清嗓子，把眼神又移回了数学必修四。
“报告。”
是小函的声音，伴着强烈的喘气声。
监考老师皱着眉头:“为什么来这么晚？”
章小函迟疑了半天:“…送我弟弟上学。”
“书包放讲台，赶紧到座位去。”那老师眼里透着势利。
榛梓跟萧尧对了个眼神:这老师真不招人待见。
章小函坐在了座位上，捋了捋带着汗粘在耳边的头发，挺不自在地低着头。
榛梓止不住地把眼睛向后瞟。
总感觉……小函有些怪怪的。
2
打铃了，考试结束。
“数学要砸。”萧尧抻了个懒腰。
“哪回考数学你都要砸。”唐郑往萧尧的方向看过来，“放心，还有语外史政地等着你。”
语文渣渣的情商就是如此的低。
萧尧拧着两道眉伏在了桌子上:“背你的赤壁赋去。”
唐郑拧开水壶喝了一口:“中午考完练球啊。”
“知道。”
3
萧尧一直觉得对桑老师犯贱的行为不太好。
对此行为改观，是在这个中午。
在这个苦逼练球还来不及去食堂买番茄牛腩的中午。
在这个桑皓提着个热腾腾的饭盒在体育馆里在少年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吃的正香的中午。
萧尧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的想吃宫保鸡丁盖饭。
大队长唐郑也是。
队里七八个壮的跟袋鼠一样的兄弟也是。
桑皓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味如嚼蜡”。
“……吃吗？”桑皓推了推饭盒，薄唇微启缓缓诉出一句让人面红耳赤脚趾抓地高仰的脖颈渗出一层薄汗的话。
“……辣吗？”萧尧将计就计……也可以说是将错就错。
桑皓抿了抿嘴:“不辣，就是有点多，我吃不了。”
这就是语文学霸。
这就是情商。
萧尧一厘米一厘米地把自己的目光对上了唐郑的眼睛。
桑皓苦笑了一下，默默把饭盒里自己碰过的部分舀到了饭盒盖上。
4
“老师您来这儿吃，他们比您想的疯多了。”榛梓坐在空旷的观众席上，边守着两箱矿泉水边啃着白灼青菜。
桑皓看着篮球场上欢叫着的一米八小孩们和四处飞舞的筷子跟勺:“你天天吃这个不难受吗？”
“控制身材嘛。”榛梓无奈。
“你身材还用控制吗？”章小函贴在榛梓后背，跟胶粘上了似的。
榛梓把小函的手拉起来搓了搓:“这已经是控制后的结果了呀。”
“小函的菜怎么也这么素。”桑皓瞟了一眼小函的饭盒，一片的青青白白。
小函笑了笑，一脸的憨:“我是为了省钱。”
“尧哥，”唐郑咽下一块鸡丁，“咱这是不是得算不尊重师长啊。”
萧尧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您先把嘴边那油汤儿擦干净了吧。”
唐郑小脸蛋儿一红，用手边的毛巾胡乱抹了抹嘴:“说实话，就抢着两口，有点没吃够。”
“哪天再给你带。”桑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唐郑身后。
唐郑吓了一跳:“诶呦我去！”
桑皓指着挤在一起的萧尧和唐郑问观众席上的俩女孩:“他俩一直这么二吗？”
俩女孩捂着嘴颤抖着笑。
5
“行了，咱就先练到这，”唐郑看了看表，“先去吃饭。”
桑皓看了看自己的饭盒，轻轻揉了揉肚子。
电话响了，是萧尧。
“诶桑老师，”电话内头一听就是在走路，“我现在先去洗个澡，一身汗太难受了。”
挺精致，也不怕饿。
“行，你要什么饭我帮你打了去。”桑皓答。
“诶诶诶谢谢老师了，来一份蘑菇牛肉包，再要…一份鱼香肉丝盖饭吧，不要辣。”
真是饿坏了啊。
“谢谢老师——”萧尧笑着，“饭卡在我书包侧兜，我书包在榛梓那。”
“好，”桑皓从一堆书包里翻出了萧尧的，“你是真能吃。”
萧尧嘿嘿笑了两声。
“吃饭吃饭吃饭，”桑皓提着两个大袋子，“萧尧来吃饭。”
洗完澡神清气爽在观众席躺着的萧尧闻声走了过来，边走边打了个哈欠。
众所周知，人打哈欠是会传染的。
桑皓感觉自己还没缓过神来，嘴就自动张开了。
困意来的有些突然，桑皓感觉自己要是再不控制着点面部表情，这一个哈欠就要把他的鱼尾纹都挤出来了——虽然他活了二十三岁还没见过自己的鱼尾纹。
于是他把两个大袋子了放在地上，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还顺便把懒腰抻了抻。
不伸懒腰不要紧，一伸懒腰，肚子就带出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儿。
饿了。
虽然场馆里很乱，但桑皓还是听见萧尧噗嗤偷笑了一声。
桑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智障事——在运动场里僵站着和学生相面，然后打了个超级大哈欠伸了个超级大懒腰还用肚子表达了一下“我好饿”？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一个礼拜前电梯认亲事件的翻版。
“老师中午没吃饱吧？”萧尧笑着问。
“嗯——”桑皓应了一声，带着些破罐破摔的气儿。
萧尧跑回自己躺着的那片观众席拿了个东西。
“你还喝奶茶？”桑皓看着风风火火跑过去跑回来的萧尧手里满满的大杯奶茶。
萧尧愣了愣:“这个，是…给您的。”
“给我？”桑皓问。
“嗯。”萧尧把奶茶插上吸管放到了观众席的茶几上，“知道您爱吃布丁，就把珍珠改成布丁了，不知道您肠胃好不好，所以要的热的。”
诶呦。
桑皓有点感动。
6
萧尧有点紧张的挠了挠头，桑老师现在应该还怪感动的，但其实转念一想，他买奶茶时会那么谨慎完全是因为他跟桑老师……关系不熟。
他在一旁茶几边的凳子上坐下，又在袋子里翻出了鱼香肉丝盖饭，递了出去：“还有这个，也是给您的。”
桑皓坐到了萧尧对面，愣了愣：“给我？”
“感觉您中午应该是没吃饱，所以给您买的，”萧尧解释，“还是那样，不知道您有没有忌口，所以选的是不辣的。”
桑皓又要诶呦了。
这年头的小孩……呃虽然也和他差不了五六岁吧不过还是小孩。
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可爱的吗？
“还怪细致的，”桑皓接过来，“这么细心怎么不提防着点我拿你饭卡啊。”
萧尧拿出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啃了一口:“为什么要提防您？”
桑皓愣了愣。
“愿意花自己钱给我们班里买东西存经费的老师，”萧尧解释，“又怎么会觊觎自己学生的钱。”
再一次诶呦。
“说话还挺感人的。”桑皓撕开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萧尧正捧着包子小口小口的啃，不知道是因为烫还是因为教养，反正这么看着，不论体型的话，是挺有富家乖巧小少爷那范儿的：“您尝尝，这盖饭是甜口的，挺好吃。”
“好，我就爱吃甜……”桑皓那个“口”字还没出来，就被萧尧蹦出来的下一句话停住了。
“不过我还是更爱吃咸口菜。”
气氛瞬间不那么感人肺腑令人泪意直充天灵盖眼角垂下两行清泪了。
桑皓瞪了两眼萧尧，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口肉丝。
确实挺好吃的。
6
“替补也来，先打看看。”唐郑抱着个球审视着眼前一片高个子男孩，“篮球队的先别上场，先把过来凑…当队员的试试。”
“队里头的也别闲着，”萧尧推着一篮子球慢慢走了过来，“去外面操场先练着，一会儿我过去陪你们练配合。”
唐郑伸着胳膊比了比剩下人的个头：“张…那个张什么…穿白衣服的那个大个兄弟，三步上会吗？”
“张志峰，”张大白开口了，似乎对唐郑这种就对着三个人但是正式的像是人口平均身高普查的比个头方式有点不爽，“三步上篮是人就会。”
唐郑抿了抿嘴： “那你就主攻上篮。刘东辉速度在线，传球。”
“嗯。”刘东辉平时下课有五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转篮球，但其实是属于三步上篮都能跑过线的装逼型选手。
“队长咱都不整个中锋后卫啥的吗？”剩下那个叫李朋，高一就跟唐郑他们一个班，“我主防守吧。”
唐郑跑了两步接过了萧尧扔过来的球：“你反应可以，行。”
唐郑对李朋问的那第一个问题没给予回答。
中锋后卫他确实没跟萧尧协调，看来今天晚上还得晚睡做做工作。
“我跟小朋，张志…白…峰，你就跟刘东辉了。”唐郑拍了拍手。
萧尧吹了声哨，稳稳地把球发到了场上几个人中间：“我操场盯那几个打配合了啊。”
“嗯！”唐郑火急火燎地
冲到了篮球差不多落下来的位置。
接到了。
唐郑没传球，虽然自己优势主要在速度，但这个球还是他自己来更能放心。
“李朋拦！”唐郑喊了一声，准备来个三步。
一步，两步，三步，起。
球在篮筐上绕了一圈，斜滚到了篮外。
“操！”唐郑一闪一转身，“拦！”
小失误小失误体委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应对的对叭！
张志峰碰到了球。
李朋跟刘东辉还在跟跳华尔兹一样地互相绕圈。
唐郑向前跳了一步，一下儿把球从张志峰手里拍了下来。
球弹了一下，很稳当地被唐郑握住。
漂亮！
唐郑往自方的篮筐闪了几步。
PIU！
球很稳当地斜飞进篮筐。
三分吧三分吧！
“牛皮。”李朋竖了竖大拇指。
“耶耶耶。”唐郑做了个微笑的表情，挺欠。
萧尧带着几个队里头的兄弟回到了运动馆里：“咱试着打打吧，我看这几个挺迫不及待的。”
“行。”唐郑站到场边上转了转球。
萧尧感觉身后门口有股冷风钻了进来，转身便看到了合力拎着两箱矿泉水的榛梓、小函和桑老师。
“来送个水，顺便当裁判。”桑皓把水接过来搬到墙边。
“谢谢桑老师！”萧尧把手里的球递过去，“一会，我吹哨，您尽量把球往中间扔。”
唐郑又进行了一遍人口普查一样的量身高分队，然后站到了自己队那一边：“尧哥吹哨。”
口哨声响起，球随即落到地上。
唐郑一闪，球就到了手里，要往球框跑时还在萧尧胳膊上蹭了一下：“嘿——”
比萧尧还欠。
萧尧默默地急转了弯：“我跟你说真正比赛时候别装……”
装……
一个有家教的孩子，在外要注意五点～
第一点～不说脏话～
萧尧一扭身抢过了球。
去他的吧！
萧尧抱着球往反方向冲着：“别他娘的装逼！”
后面萧尧队的几个立刻了冲过来防守。
桑皓不太会篮球，但管学生至少还是会的：“萧尧嘴干净点啊。”
“啧啧。”唐郑有点尴尬，也挺来劲的。
这才叫打球。
“那我动真格了啊！”唐郑喊。
冲！
来来来来来来来。
萧尧算的挺明白。唐郑速度快，也机灵，但有一个致命弱点——个儿不够。
唐郑转眼就飚到了萧尧脚边。
萧尧轻笑一声，把球在空中飞快绕了一圈，然后双手把球举过了头顶。
够不着。
唐郑跳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萧尧从身边闪了过去。
有诈！
等唐郑落到地上再转过弯来时，球已经被萧尧稳稳投进了篮筐里。
观众席上的章小函默默伸出手拍了拍：“不懂，但好球。”
唐郑撇撇嘴：“小失误小失误，来来来接着来。”
萧尧瞄了一眼右上方的墙角，墙角广播喇叭的灯亮了一下。
“歇歇先。”萧尧指了指墙角，叮铃铃的下课铃就响了起来。
生气了。
我，唐郑，生气了。
唐郑感觉心理有股劲儿。
拼啦！
萧尧的哨声响起……额所以为什么唐郑是队长但吹口哨的是萧尧。
爱咋咋地。
唐郑觉得现在抢球更重要。
别的几个人应该也是来劲了，扎着猛子往前豁。
但还是抢到了。
这波叫三连。
唐郑迟疑两秒选择把球传给不远的杜昊蒙。
杜杜反应不算快的，但接球带球非常稳，算是他们高二进篮球队早的那波。
“杜杜传球——”唐郑为了让杜昊蒙反应过来提前喊了一声。
然后杜昊蒙把头转了过来，唐郑用投铅球的力度把球投了过去。
投铅球的力度。
唐郑之前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劲投球。
所以投歪了。
球直直地快速地向观众席的方向飞了过去。
杜昊蒙和唐郑同时跑了出去。
但晚了一步。
篮球很准的砸到了一个人的肩膀——是正和榛梓聊着天的章小函的肩膀。
啊。
7
章小函感觉自己的肩膀连带着锁骨瞬间一阵剧痛，然后是整片的麻带上串串的刺痛。
本来被篮球砸到应该没啥大事的，但这一下正好打中了旧伤——章小函顿时感觉一阵泪意顺着上牙堂就传到了鼻子里。
宋榛梓几乎是在篮球飞过来的一瞬间就凑到了章小函脸边上，场上的一群男孩也围了过来，关于伤没伤着的事儿，章小函半分钟听了无数次。
“疼……”章小函半天才冲着宋榛梓吐出来一个字，而且还因为疼只发出个气声。
宋榛梓带着章小函到了校医室，把病床帘子拉了起来，转身过来把章小函衣服往下扒了扒。
章小函把手伸到肩侧护了护。
“都伤了就别……害羞了。”宋榛梓把章小函的手往旁边推了推。
但……小函并不像是害羞的样子……
更像是——恐惧。
宋榛梓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种状态下的章小函。
她只知道小函过的日子和她的不一样。
也许谈不上是艰难，但绝对和快乐幸福没关系。
她只能看出这么多，衣食无忧的生活令她缺乏对身边人的洞察力。
好在衣食无忧不等于养尊处优，严格的家教告诉宋榛梓这种时候不要多问。
“看伤应该是皮下出血，敷上膏药就行，没大碍。” 校医递过来一贴膏药。
宋榛梓把膏药接了过来：“好的。”
章小函又往旁边躲了躲。
“这个……是要贴层双面胶啥的吗……”宋榛梓打开膏药的包装抠了半天没弄明白怎么贴。
“…这个这样撕，”章小函转身过来，“中间有一层胶。”
就这一个转身的动作，把榛梓扒了一半的衣服全扯了下去。
章小函白花花的胳膊全露了出来。
榛梓被吓了一跳。
说是白花花倒不如说是苍白，况且还带着青的紫的疮和瘢痕。
章小函脸上顿时浮现出慌乱，想把衣服穿好，但这动作被榛梓迅速制止了。
一颗篮球惊涛拍起千层浪。
榛梓好歹活了二十来年，这么密集的伤是真没见过。
“榛梓，放手，”此刻章小函眼里闪着的光，榛梓大概永远都不会读懂，“……求求你。”
校园霸凌、家暴、自残、街头恶霸、保护费……
许多个和宋榛梓简单幸福的生活无任何关系的词条全在此刻在脑中浮现。
她松开了紧抓章小函衣服的手。
“别怀疑，我没任何问题……”章小函把衣服穿上了。
别装了。
榛梓不明白小函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但也清楚小函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
榛梓搂住了章小函的脖子，有些笨拙地给面前人贴上膏药。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也许，我在你看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而已，但是……”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和我倾诉倾诉。”
“拜托。”
榛梓紧紧搂住了章小函。
真瘦啊。
章小函白笋尖儿似的手一点点爬上宋榛梓的腰。
一滴水在章小函细密的睫毛里顶起一个小小的鼓包，然后掉下来，顺着宋榛梓的后背斜斜划出一道水痕，最后落到了地上。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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