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安的伤不是很严重，但是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凝血的能力很差，伤口愈合也异常缓慢，又牵扯到了多年前的旧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司空长风给她服下药丸，拿着银针站在一边，内力驱动，银针便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落在萧长安身上，他头也不回的说：

司空长风“把她肩膀漏出来”

雷无桀“啊？”

雷无桀“我，我？”

雷无桀指了指自己，似乎很是受惊，司空长风啧了一声：

司空长风“废话，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你是她未来夫婿，怕什么的”

雷无桀只是担心，担心萧长安醒来知道了会很生气，毕竟姑娘家的肩膀哪里是说看就看的，万一萧长安因此伤心难过，又该如何是好

可她的伤……

不管了

雷无桀走过去，隔着一层精致的屏风，司空长风背过了身：

司空长风“清创，千万不要碰到她身上的银针”

雷无桀“是”

雷无桀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松开了腰带的银环，银质的腰带拿了下来，他已经心跳如鼓，取下腰带，衣衫这才松散一些，雷无桀伸出手，慢慢将那第一层衣裳扯下，怕牵扯到伤口，所以异常小心

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被剥落至肩膀下的位置，露出了琵琶骨下一寸的伤口，雷无桀被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晃了眼，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取出匕首，消毒之后开始清创

不管怎么小心，清创依然很疼，疼的萧长安哪怕昏迷都在皱眉，身上都是冷汗，雷无桀满眼的心疼，尽量把动作放轻，所以当清创结束之后，他的手才开始微微的颤抖：

雷无桀“好，好了”

司空长风的内力驱动，银针更换了位置，雷无桀连忙拿开手，生怕不小心碰到：

司空长风“把药撒上去”

雷无桀点头，拿起瓷瓶，慢慢的把药粉洒在那伤口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拉回去，看着萧长安的脸色慢慢变得正常起来，雷无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司空长风收了银针，转身说道：

司空长风“她的伤已经没大碍了”

司空长风“过些时日自然会好，等她醒了告诉她，明日下山，苍山太冷了，待的久了，病只会更加严重”

若不是今晚情况紧急，萧长安的身体也不适合在移动，司空长风肯定把她先带走：

雷无桀“前辈放心，今夜我守着，这不会冷的”

的确，有雷无桀的地方，周围都是暖和的：

司空长风“有劳你了”

雷无桀“应该的”

司空长风转身离开，雷无桀看着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这让一个最注重承诺的少年心中满是愧疚，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会保护好她，如今却又让她受了伤，险些送命，无论是因为承诺，还是因为自己的情意，雷无桀都无法放下这件事，一想起来萧长安被追杀，而他却全然不知的时候，雷无桀就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万般的不适

于是他第一次，小心翼翼的，主动去触碰那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动作缓慢，将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这样就不冷了……

他看着看着，又叹了口气，心中仍旧自责

手指轻轻摩挲着萧长安的手背，低下头，第一次如此的沉默，屋中的烛台亮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雷无桀守了很久

直到李寒衣回来，闻到了一些香甜的气息里，夹杂着的香甜味，她看着厨房里的雷无桀，那高大的少年手上都是面粉，旁边放着几个圆润的团子：

李寒衣“在做什么”

雷无桀抬头，从窗户看出去：

雷无桀“师傅回来了”

雷无桀“我做的是桂花糖芋头，煮了点馄饨”

李寒衣看着他，也有些不可置信：

李寒衣“你还会做饭？”

雷无桀嗯了一声：

雷无桀“从前在雷家堡学的”

雷无桀“三城主留下的药太苦了，我想着先让她吃点东西垫垫”

李寒衣“你倒是细心”

一个从前不动姑娘大男人，竟然能这么细心，可见其真心实意：

李寒衣“可不过短短数日，你就这么喜欢她？”

李寒衣“是为什么呢”

这是李寒衣发自内心的疑问，她也有过一见钟情，自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自然知道一见钟情不止看的是相貌，还有最重要的灵魂上的感觉，对于雷无桀这种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的样子，李寒衣还是心生好奇

他洗干净手上的面粉，想了想说：

雷无桀“好像……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李寒衣为之气结：

李寒衣“你倒还是坦诚。可世间漂亮的女子这么多，为什么独独看到这一个你就喜欢了？”

雷无桀笑道：

雷无桀“我说她长得好看，又不是说我喜欢天底下所有漂亮的女子”

雷无桀“只是说见到她的那一面，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雷无桀“可是仔细想想，我不明白她的过去，不知道她的性格，甚至连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

雷无桀“想来想去，其实也就那一眼的心动”

李寒衣缓缓向前走去，也不着急，只是轻声问：

李寒衣“那你现在喜欢她，又是因为什么呢，还是容貌？”

雷无桀“自然不是”

雷无桀的声音坚定许多：

雷无桀“我如今喜欢她，喜欢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她的性格”

雷无桀“可我却不会因为她那一天变了性格而不喜欢”

雷无桀“我喜欢她，喜欢的就是她，她的一切我都喜欢”

雷无桀“您若是让我仔细说，我也是说不出来的”

雷无桀“反正只要是她，不管如何，我都喜欢”

李寒衣轻笑一声，似乎没想到雷无桀会有此番回答，她只是冷哼一声：

李寒衣“你连她的身份都不清楚”

李寒衣“也不知道她的过往，便如此坚定喜欢二字”

李寒衣“若你知晓她的曾经，真的还会如此钟情？”

李寒衣自然是不信的

雷无桀“怎么不会”

雷无桀站到她旁边，直视着李寒衣的眼睛，格外的坚定，从雷无桀的眼睛里，李寒衣看到了独属于少年的真情和认真：

雷无桀“她曾经罪大恶极也好，万人敬仰也罢”

雷无桀“喜欢就是喜欢”

雷无桀“我既然喜欢她，难道就因为这些东西便要舍弃吗”

雷无桀“这不是喜欢”

李寒衣“不是喜欢？”

雷无桀点头，继续说：

雷无桀“喜欢应该是永不舍弃，是凭心而动”

雷无桀“我既然喜欢她，便不会因为师傅口中的曾经而讨厌她”

雷无桀“我不管她是谁，我雷无桀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那些所谓的名声”

李寒衣心下一动，她想不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然可以说出此番话语：

李寒衣“倘若她的曾经，真的是罪大恶极呢”

雷无桀“那我也喜欢她”

李寒衣“罪大恶极也喜欢”

雷无桀“喜欢”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李寒衣轻笑一声，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周围云海翻腾，月光萦绕：

李寒衣“如果我告诉你，若是将来有一天，天下人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罪大恶极，是千古罪人，你还喜欢吗”

雷无桀“自然喜欢”

李寒衣“就真的这么肯定？”

雷无桀点头，眼中都是坚定与真诚：

雷无桀“我说了，我喜欢她，便不会因为这些所谓的名声而放弃”

李寒衣“那好”

李寒衣看向远处：

李寒衣“那我便跟你讲讲，她的曾经”

雷无桀站在那里，等待着李寒衣开口，可是等了许久，她也不曾说话，似乎是在回想，回想白无殇当年那些故事，直到又过了许久，雷无桀才听见李寒衣的声音：

李寒衣“多年前，永安王为琅琊王仗义执言，却引得天子雷霆震怒，因此被废为庶人”

李寒衣“那时候的她，是整个天启最尊贵的长公主，手中握着的，是同玉玺般的凤凰令，那是先帝亲赐”

李寒衣“永安王被废，永宁公主便同天子争辩，努指龙颜，剑指当朝天子”

李寒衣“用凤凰令，废除那条圣旨”

李寒衣“可天子不愿，在永宁公主带着凤凰令去拦截圣旨的时候，派五大监之一的瑾萱公公前去，将她重伤”

雷无桀听到这里，已满是震惊：

雷无桀“怎么会有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

李寒衣讽刺的轻笑一声，抬眸看向远方：

李寒衣“怎么没有”

李寒衣“其实她身上的伤，仗刑不过是皮外伤，早就已经好了”

李寒衣“可当时的萧长安身受重伤，性命危殆，逼不得已，明德帝只能用最危险的办法拉她出鬼门关，由药王亲手将银针刺进筋脉，虽然救回了一条命，可代价却是让她每次运功，都要忍受着锥心刺骨之痛”

李寒衣“八根银针，也让那丫头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因为萧楚河的失踪，她的心也死了，就主动要求来雪月城，明德帝心中有愧，就把她送来了这里”

李寒衣“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雪，肩舆内的人影，模糊不清”

李寒衣“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过的萧长安，不是如今的模样，她从不是温柔似水的人，她的温柔都是虚弱所带来的”

李寒衣说着，握紧了手：

李寒衣“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在天启的城墙上，身姿挺拔，不可一世”

李寒衣“跟现在截然不同”

李寒衣“可是一夜之间就不复存在了”

李寒衣“她的名声，身体，甚至是性命，都在一夕之间毁了”

雷无桀眼中满是震惊与心疼，他从不知道，萧长安的曾经竟然是如此的：

李寒衣“雷无桀，喜欢她的代价，你付不起”

李寒衣“听师傅的话，早早抽身，不要再执着下去了”

李寒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可雷无桀双眸抬起，格外的坚定，拒绝道：

雷无桀“纵是代价又如何”

雷无桀“我不在乎”

李寒衣“可若是有一天她死了”

李寒衣“你只会更加伤心颓唐”

李寒衣“所以听我的话，早早抽身”

雷无桀躲开她的手，蹙眉说道：

雷无桀“师傅为何如此断定她会死”

李寒衣“萧长安重伤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么多年来就靠着那几口药吊着了”

李寒衣“若是有一日真的坚持不住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办”

李寒衣“她的时间不多了，一年，两年？甚至是半年”

李寒衣“那之后呢，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她”

李寒衣“你就非要为了这短暂柔情，而痛苦一辈子吗”

雷无桀看着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说：

雷无桀“可如果她真的会死，我却对本来触手可及的柔情视而不见，等到那一日真的到来”

雷无桀“我便不仅会痛苦，而是懊悔终生”

雷无桀“我真的很喜欢她”

雷无桀垂下双眸：

雷无桀“师傅，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雷无桀“就是那一眼心动，日思夜想的人”

雷无桀“只要想到这个人便会开心，一闲下来，便会念念不忘”

雷无桀“我不知道师傅有没有”

雷无桀“可对我而言，她就是这个人”

雷无桀“我想试一试，如果她不喜欢我，那我便将这份喜欢藏起来，绝不宣之于口”

李寒衣无奈的转过身，叹了口气：

李寒衣“可是雷无桀，拥有后再失去，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雷无桀“我还从未拥有过，师傅怎知，我一定会失去呢”

雷无桀本身就是个一腔孤勇，又很是执着的少年，他认准的任何事情，都会竭尽所能去努力拥有

李寒衣只是无奈的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雷无桀低头沉默了一会，转身将锅中的馄饨捞了出来，盛在碗里，放入食盒中，这才往回走

他回去的时候，看见萧长安仍然躺在那里，似乎没有醒来的意思，雷无桀看了看窗户，想着伸手关上，结果刚倾身过去，萧长安就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半覆在身上的雷无桀，有一瞬间的愣神

四目相对

寂静

雷无桀连忙收回了手，整个人从床榻离开，摆手说：

雷无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雷无桀“我，我是想关窗户”

看着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的萧长安，雷无桀手足无措的伸手帮忙：

他把枕头靠在床头，让萧长安靠得舒服些，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她身上的衣裙没有换，还带着一些血腥味：

雷无桀“你怎么样”

他十分关切的问，声音都轻了许多

萧长安看了看他，随后轻轻摇头：

萧长安“我没事”

萧长安“还要多谢你来救我”

提到这个，雷无桀的眼中满是愧疚，声音也低落了几分：

雷无桀“不用谢我的”

雷无桀“是我，说好了保护你，结果……”

雷无桀抬起头：

雷无桀“对不起啊”

萧长安无奈的笑了笑，她看着雷无桀放在床榻上紧握成拳的手，慢慢覆上去，感受到了少年的一瞬颤抖，雷无桀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眼眸都轻轻颤了一下：

雷无桀“公主”

萧长安“你是傻的吗”

萧长安“没有谁会一直保护谁，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萧长安“况且，你这不是赶来了吗”

雷无桀看着她的眼睛，紧握的手放松了许多，却不敢动弹分毫，还是萧长安微微握住，他才敢蜷缩一点点的手指：

萧长安“再说了，谁说保护一个人，就一定要让那人毫发无伤的”

萧长安“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也是保护我啊”

雷无桀垂下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然后抬头说：

雷无桀“我给你做了点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吃的？

萧长安疑惑的看向旁边，果然看到了一个精致的食盒：

萧长安“你会做饭？”

雷无桀“嗯”

雷无桀笑了笑，把那碗馄饨端出来，对她说：

雷无桀“从前在雷家堡学的”

雷无桀“你不是说，想尝尝江南的饭菜吗，我就给你做了”

萧长安刚想伸手接过来，可肩膀却传来一阵疼痛，顿时就让她皱了眉：

雷无桀“公主——”

雷无桀连忙扶住她，萧长安摇了摇头：

萧长安“我没事，刚才扯到伤口了，有点疼”

雷无桀看着她的肩膀，又低头看向了碗里的馄饨，蓦然红了耳朵，试探性的说：

雷无桀“你的伤在肩膀，吃东西的话肯定会扯到”

雷无桀“要不，我，我喂你吧”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如鼓，紧紧盯着萧长安，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那人只是短暂一愣，便笑了起来，像是要融化苍山冰雪一般温柔：

萧长安“好，那就麻烦你了”

雷无桀别过头，不敢再去看：

雷无桀“不，不麻烦，不麻烦的”

他舀起一个圆滚滚的馄饨，吹了吹，然后递到了萧长安唇边，第一次被人喂东西吃，她也有些不太习惯：

雷无桀“好吃吗？”

雷无桀对自己的厨艺是真没信心，他打拳练武还行，做饭是真的笨

萧长安点了点头：

萧长安“挺好的”

他顿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雷无桀“那就好，那你多吃点”

雷无桀“来”

雷无桀低头吹了吹，又给她递过去，一碗馄饨不是很多，萧长安晚上也吃不了多少，她看着雷无桀，问道：

萧长安“你有没有受伤”

雷无桀“啊？”

雷无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雷无桀“我没事，没受伤的”

没受伤就好，谢七刀是逍遥天境，一境之差就是生死之距，万幸他没受伤：

雷无桀“对了，我还给你做了别的，是甜的”

放下已经空了的碗，雷无桀从食盒中拿出了一碗甜滋滋的东西，很香，萧长安吃了一碗热馄饨，现在胃里热热的，就连面色都好了许多：

雷无桀“这个是桂花糖芋头，也是江南的吃食”

他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的用勺子弄下来一些芋头，裹满了糖浆，递到萧长安唇边：

雷无桀“你尝尝”

喝多了苦的极致的药，萧长安的确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她张嘴吃掉，芋头口感绵软，十分香甜，或许是糖浆放的多了，有些腻人，但她很喜欢：

雷无桀“三城主说，你的身体不能在苍山待着，明日我送你下山吧”

的确，苍山寒气太重了，不适合休养：

萧长安“你不是要跟寒衣姐练剑吗，还是别耽误了”

雷无桀“不耽误的”

雷无桀“要不然你自己下山，我”

雷无桀说着，有些欲言又止的移开了视线：

雷无桀“我也，不放心”

他几乎是很小声的说出这五个字，朦胧的月色和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少年格外柔和

萧长安笑了笑：

萧长安“我这么大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长安“但你要是想送我的话就送吧，就是要耽误你练剑的时间了”

雷无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捏着勺子的手都松了许多

少年歌行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