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个飨灵还是试图让他们看起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走出了房间。看见他们出来,我也算松了一口气,食契系统也很高兴的样子。我不能保证食契系统的高兴是因为看见了飨灵出来才高兴的,但我的高兴纯粹就是见到飨灵了。
这时,食契系统用一种略带兴奋的语气对我说:“御侍大人,这次是我失误了,我只想着要和御侍大人谈事情,把其他地方忽略了。下次,御侍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就由我来成为御侍大人的眼睛吧。”说完向两个飨灵看了一眼,极其期待。
我没能发现他们皆震了一下,只看到接下来又恢复正常的模样,就彻底以为他们无法发现食契系统,内心还在庆幸。否则仅是谈起她给我安排任务时的样子,还有她说的话,我想就足够我和她一并感到羞耻了。幸好这些话只有我们能听见。
“咳,御侍,你接的任务地点就在附近对么。”咖啡手上仍然拿着文件,但似乎已经半天没翻页了,一直停留在上一页。
“啊?嗯,没记错的话是要我调查沉风密林里的一些骚乱,我感觉是堕神,但我刚才在里面转了一圈,除了食材以外没看见其他的。你们知道吗?”秉承着沉风密林里堕神成堆的特性,我尝试着以此为理由混过去,说不定还能知道点什么。我摆出了面对客户时的招牌笑容,当初十个百改方案的有八个看见之后都对方案感觉到满意。
他们对视了一眼,尽管没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我隐约觉得我或许还能混更长的时间,不被发现。除了我认为的,飨灵与生俱来和御侍的友谊什么的之外,还有从心底的感觉。难以言喻,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它似乎是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的,并非我的意愿。
巧克力跟咖啡说了点什么,随后他向我们示意咖啡需要处理一些事务,接下来由他招待我们。和巧克力待在一起并不算糟,因为他总是能很轻易的吸引到女性。还有除此之外手动吸引过来的咖啡。嗯,这种画面我可是在几年前的新年就见过了。
“御侍,你还记得之前你来店里的时候,堕神暴动的事情吗?你出了不少的力,我记得你背上似乎还有伤。”他试探性地问我,目不转睛。
我内心大喊完了,第一次来这个世界我连之前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堕神暴动。但,他说的“之前”是什么意思?
“记得。托「神」的福,伤很快就好了,随后我就去支援耀之洲,和东方飨灵们会面了。我记得当时拿破仑蛋糕和红茶牛奶来送我了。”
“那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我在地狱里看见你们分分合合,最终也没能和对方站在一起。多少对飨灵,他们都是如此,那是多少同「神明」的遗憾。”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我无法判断这一切说的是对还是错。我想前半段应该是食契系统告诉我的,在脑海里。没想到她作为系统还有这种功能,这令我感到震撼。即使她现在也是一脸不敢置信。或许是由于后半段,后半段是我发自内心的,即使我不知道这段话的缘由何来,也搞不清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们两个都格外震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尴尬地笑笑,确保我自己不露馅。
“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食契系统问我。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话。
食之契约的故事里从来都没有这一章,我的记忆里却唐突的多出了战争和血海,还有更多我不敢想象的恐怖画面。我好像也是死去的人。
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我是被食契系统带来的穿越者,否则我很可能会被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牵着鼻子走,到时候我会什么都不记得。
这种感觉,似乎在哪里也有过。
“是么…辛苦了,御侍。经历完那种事情还要回格瑞洛处理其他事务,如果不急的话,休息几天再动身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大概是我刚才的话并没有哪里错误。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随他领着我去其他房间安排。
标准的单人间。我难以理解咖啡屋内部为什么会有这种房间,后来思索了一下撒旦咖啡屋本来就不止买咖啡这一个经营项目,于是只能默认了。主要原因还是巧克力太过沉默了些,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天色已晚,御侍明天再出去吧。晚上堕神聚集太多,恐怕不好对付。”
“我知道啦,巧克力也赶紧休息吧。飨灵还是有疲劳的。”通常那东西或许是叫新鲜度。
我和食契系统一起看着巧克力关门离开,顿时感觉到一阵轻松。食契系统告诉我门的隔音很好,可以用正常声音交流。但她从听完我说的那段话开始就沉默了,到现在仍然是沉重的。
和飨灵相处不同,与食契系统相处总让我感觉到放松,因而我可以大胆地开口:“怎么了?我说的那段话有什么问题吗?应该是我最后补的那几句不太合适吧,我只会不会多嘴了。不过没想到撒旦咖啡屋的剧情会这么轻松啊,真意外,我还以为他们会把我当成敌人呢。”
“不…没什么,御侍大人,你做的很好。好到超出我的预料了。御侍大人,让我们用这种干劲继续下去吧,一定很快,很快就能完成所有任务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太机械化,根本听不出来任何的高兴或者其他情感。
“好——”莫名的疲倦不断蔓延着神经而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思考,我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食契系统确定御侍睡着了之后才出了房间,动作很轻。然而即使是大动作也显得无所谓,熟睡中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动静。
她幽灵状的身体在此时变成真实的身体,不再虚幻缥缈,而是真正地站在地板上,背靠着门,呆滞着说不出话。她紧盯着刚开门的手,眼睛空洞无神,好像在想着什么事。
另一边,巧克力依然去了之前的房间找咖啡,他手中的文件终于在难得的清静中被看完,放回了应当的位置。巧克力也因为御侍的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和食契系统相同沉默,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扇门,仅此而已。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震惊。”没出去和御侍聊天的咖啡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巧克力一时半会无法向咖啡说明他都听见了什么。但他必须告诉咖啡,还有其他的飨灵也是一样。没有谁能对这件事沉默,哪怕「神」也会因此动容。
“咖啡,她不像是被创造出来的新的御侍…她是之前,我们失去的御侍。”
“诶?可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死而复生,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谁,「神」还是飨灵都做不到让死去的人复活。巧克力,你确定真的是这样吗?”
他思考着是否要把所有听到的内容都说给咖啡。本应如此,可他的直觉却一直让他不要全盘托出,并告诉他这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因为御侍,而是在确保咖啡的安全。
知道这一切的角色越少,他们就越安全。反倒是知道的多的角色,才是处于危险之中的。
“如果是被创造出来的御侍,「神」应当不会让她有任何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忆。她在旁边也愣住了,这不是她干的,是御侍自己的记忆。她好像迟早会想起来。”
“迟早会,想起来吗……”
进入梦乡的御侍,隔绝了所有该思考的和不该思考的事情,此时此刻在梦里倒是很舒服。如果梦境里的景象不会是眼前这么恐怖的话——我看着被烧焦的土地,火焰在枯木上肆意燃烧,空气中混杂着血和雾,所见所闻,皆是悲苦。
我不禁皱眉,清晰的记得我现在应该是在梦里。食契系统能不能操控梦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在我来缇尔菈大陆的第一夜里,给我这么大的惊喜,大到我头一次觉得做梦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
原本就对缇尔菈大陆的细节不是很清楚的我,四周可以分辨这里是哪的东西也都被损坏。要么烧焦成灰,要么上面全是战斗的痕迹,看起来格外狼狈。
我的潜意识在提醒我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缇尔菈大陆,可它也在告诉我这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不是游戏里,游戏里也少见有这种剧情。也不是现实,哪怕现在我所站的地方就是这片缇尔菈大陆的从前,我也无法这么承认。因为它从头到尾除了熟悉的感觉之外,给予我的只有虚假。也幸好我能感受到这里是虚假的,否则我很可能迷失在这个发生了战争的地方,永远都逃不出去。
为什么是永远,为什么知道逃不出去。
太多为什么了,我找不到时间思考它们,我无从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我试着踏出第一步,在这片焦土上,感觉是如此真实。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废墟,我要去哪里呢?仍然是直觉,它告诉我不要停留在原地,只要向前走就好了,无目的地走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要停留在原地。
第一步过后,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逐渐变得僵硬,就像是应得的,有罪孽正在不断叠加在我身上。我拼尽全力想要再走出几步,哪怕只是离起点两三步也好,不要只是停留在脚下的一小块区域里。
无声的呐喊,没有一点声音。灾难的声音早就大过我的求救。渐渐的,我被定在了原地,我无法动弹,唯有眼睛还能看见,还有耳朵能听见什么,仅此而已。像是知道我现在只能去看去听,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地狱一般的画面。那是我作为普通人,作为一个普通的食契玩家,从来都不曾见到过的恐怖的景象。
我熟悉的飨灵,全都负伤踉跄,站在不远处,挡在我的前面。这里站着的肯定不是所有飨灵,数量却也足够壮观。我甚至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喊出他们的名字,但恐怕谁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清楚地看见他们和堕神战斗的身影。堕神啊,我无数次在游戏里轻松解决的东西,这时居然会变得恐怖起来,变得强大起来。我不知道是该恐慌还是该努力挣脱束缚,和他们一同战斗。我现在是普通人还是御侍呢?我分明应该先思考这件事,可不管我思考与否,是否拥有足以战斗的力量,我都拼了命的想和他们站在一起。
即使我从来都不拥有与飨灵并肩前行的资格,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分担痛苦。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我看的一清二楚,我看着他们和堕神战斗,伤痕累累的模样。那么清楚,那么恐怖,可我一点都感受不到想要逃离的心思,我真想去触摸他们,想把在战争中的伤痕一点点治愈。
请不要扭头,请不要回头,请不要看见无能为力的我自己。我什么都做不到了,这份责任本来也不在我肩上,我是普通人,是的,我不是料理御侍,我也没有料理御侍的能力,我只是屏幕外的一个普通人而已,缇尔菈面临灾难和危机,我要做的本来也只应该是在屏幕外操控飨灵战斗才对。开什么玩笑,现在看着他们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拼尽全力挥动着武器战斗,太好笑,太真实了点吧。站在我面前的,是陪着我度过无数日夜的,被创造出来的角色。我像无数次故事里一样,我无能为力。
那么多次大副本,我见证了那么多的灾难,多到我会感叹缇尔菈是否哪天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巨大灾难的程度,分明我都置身于外,我本来就是一个玩家,况且料理御侍也早就不是故事中的一员了,我已经很久都没看见我在故事里的模样了,我是什么样的呢?我是会上前,坚决的,还是颓废的?我在催眠自己吗?这是梦?还是逼迫我记住的现实?这不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对吗,和飨灵并肩战斗什么的,怎么可能是料理御侍的责任,怎么可能是一个正常人的责任?!
即便如此…堕神和你们都离我好远。
即便如此…也感觉痛苦近在咫尺。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我也没办法看着灾难在我眼前,就这样,飨灵们的痛苦,才是我真正不愿意看见的,还有陪伴我的缇尔菈……
这个世界,分明是有你们存在的极乐。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告诉自己什么,我早就忘记了。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好像就只剩下用单薄的力量,和飨灵们并肩作战了。即使我的身躯,我的力量,我好像什么都做不成,我却也无法容忍自己直视看着悲剧一点点发生,展现在我的眼前。
回不去也好,死在梦里也好,真实的体验死去也好。总而言之,我好歹也是料理御侍的一份子,我绝对应该参与这场战斗,折磨我的不是之后的伤痛和堕神的伤害,而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的心情。阻挡我跨出这一步的禁锢,求求你…我无法视而不见!
当我感知到我能奔跑时,我的血肉模糊时,我将告诉你我不会后悔,多少次都依然如此。因为我将与飨灵一起,我们拥有的是未来,而不是痛苦和悲哀。
多少次都是如此,逃不出去,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