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哲妃回到雅兰居时天色已经微暗了,她本想直接进去歇息的,却是意外看见皇帝等在那里。哲妃已经有七八日没有看到皇帝了,甚是惊喜,待得走近之后,却发现皇帝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而且眉宇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哲妃上前施礼,随后命宫人沏来一盏皇帝最喜欢的雨前龙井,亲自递给他道——
哲妃皇上,你是否有什么心事?
皇帝捧着茶盏,沉声道——
弘历是,最近遇上了一桩棘手的事,令朕很是心烦。
哲妃臣妾之前曾听皇上说起过永定河,那边虽说工期繁重,但还算顺利,台湾那边也有了足够的银子赈灾,还有何事让皇上如此忧烦?
皇帝沉默了许久方才道
弘历前个月开始,在保定府的一个县里,有百姓出现腰间红肿溃破,漫流脓水,腿痛痉挛等,甚至头颈,胳膊,膝上都发出痘痈肿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哲妃听着皇帝的描述觉得甚是可怕,必不是什么简单的病症,但她毕竟不是太医,也不曾学过医术,无法判断出究竟是什么病,只得道——
哲妃臣妾不知。
皇帝从唇齿间,徐徐吐出两字来
弘历天花。
哲妃大吃一惊,失色道
哲妃怎么会是天花,先祖皇帝在世时,不是推行了种痘之法吗?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再爆发过大范围的天花,为何现在又会…?
皇帝沉痛地道——
弘历皇祖父虽然推行了种痘防治天花,但除了宫中之外,确切推行的也就八旗子弟,如今那些,都是汉人,他们许多人都不曾种过痘。
哲妃默然许久,道
哲妃如今得天花的人多吗?
弘历病发的二十余人,还有许多人随时会病发,若全部算在一起的话,至少数百人。
弘历这事在宫里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你甚少出雅兰居,不知也正常。
皇帝搁下一口未动的茶盏,起身道——
弘历天花起症与风寒相似,当时无人在意,一直等到红肿溃破,漫流脓水之时,方才察觉是天花。如今保定府知府已经将他们圈禁在一处,上折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奏折上还说,那些负责看管的衙差也有好几个出现了症状。
哲妃斟酌道——
哲妃臣妾虽不懂医道,对于天花却也有所耳闻,天花之症虽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它的传染性,若是不加控制,蔓延开来,死的将会是成千上万的人,所以这件事……拖不得。
弘历朕知道,朕一接到折子就立刻传了太医院所有太医,甚至连皇阿玛在时有名却已告老还乡的太医也召入宫中,他们皆说,只能防治,不能在病症爆发之后,再行治疗。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趁着现在范围还不广,将所有得病甚至是可能得病的人,全部处死掩埋。相信,这也是保定知府上折的意思,但旨意一下,死的就是数百人,皇阿玛一直教育朕,要爱民如子,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朕……实在不忍心。
哲妃皇上仁德,乃天下万民之福,但天花之症无解,他们若不死,死的将会是更多人。
皇帝看着她苦笑道
弘历朕原是想在这里寻个清静,没想到,一来便说这个事,反而比在养心殿时还要烦恼。
哲妃取了薄荷油涂了双手,走到皇帝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道——
哲妃不将这件事解决了,任凭皇上去哪里都寻不到清静二字。
见皇帝闭着眼不说话,她又道——
哲妃若皇上实在是不忍心亲自下旨杀他们,不若将他们带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以围栏围住,不让他们出来,然后每日派人送饭食还有药物过去,让他们可以有机会熬过这一关,总之控制疫情蔓延是当务之急。
她说的话令皇帝深以为然,只见皇帝睁眼道——
弘历你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送东西去的那个人,很可能染上病症,这样一来,岂非还是有扩散开来的可能性。
哲妃亦想到这一点,轻咬着嘴唇道
哲妃要不然,将所有饭菜与药材都放在里面,让他们自给自足。而这,也算是皇上给他们的最后一条活路,他们若是非要闯出来,那么就只有动用雷霆手段了。
皇帝仔细思索过后,缓缓点头道——
弘历好,就用这个法子,派神机营将士在外看守,一旦有人闯出,就立刻击毙。
神机营就是以前的火器营,雍正末年重新组建,如今已经恢复到了数千人的规模,皇帝将之改名为神机营。
此时,天色已黑,宫门已闭,就算写了旨,也得第二日才能传出去,所以皇帝并未急着回养心殿拟旨。不过此事有了解决之法,他的心情无疑好了许多,在打量了哲妃一番后,他似笑非笑地道——
弘历明明是一个小女子,为何偏偏会有那么许多主意,且经常想的比朕还要周全;使得朕现在只要一有事,就不知不觉走到雅兰居来。
哲妃低头一笑
哲妃也就是说,若是平常没事,皇上是不想会到臣妾的?臣妾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像钟无艳。
皇帝从未将哲妃与六国之时,那位堪称传奇的钟无艳联想在一起过,所以听得她这么说,甚是好奇地道——
弘历此话何解?
哲妃含笑道——
哲妃民间不是有一句话,叫: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吗?皇上有事才想起臣妾,臣妾不是钟无艳是什么?
皇帝明白过来,朗声笑道
弘历你啊你啊,真亏你想得出来。且不说齐宣王根本就没有一位叫夏迎春的妃子,就算真有,朕相信你也比那所谓的美人夏迎春美上百倍千倍,更不要说那个钟无艳了。
哲妃随之轻笑,待得笑闹过后道
哲妃时辰不早了,皇上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敬事房便该送人过来了。
皇帝唇角微勾道——
弘历朕怎么听你这话,有些泛酸,是在拐着弯说朕这段时间没有召你侍寝吗?
哲妃嗔道
哲妃臣妾一心为皇上着想,皇上却反过来说臣妾吃醋,真是好没道理,罢了罢了,臣妾往后什么都不说了,省得无缘无故招来一堆的话。
皇帝好笑地看着她道——
弘历朕仿佛就说了一句,何来一堆之数。
说罢,他扶着哲妃肩膀道
弘历是朕不好,朕这些日子一直没来看你,朕今日就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哲妃抿嘴鼓着腮帮子不说话,皇帝笑道
弘历怎么了,还真生朕的气了?
见她还是不说话,皇帝抚着她盘成髻的青丝道——
弘历好了,不生气了,朕今日来了可没打算走,这些日子没事,朕心里也甚是挂念,只是有时候,朕难免有些身不由己。
哲妃“扑哧”一笑道
哲妃臣妾与皇上开玩笑呢,皇上倒还当真了,臣妾怎会如此不识大体。其实召寝与否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心里记着臣妾这个人。
皇帝拉过她的手,轻啜了一下,低声道
弘历一直都记着,永远不会忘记。
听到他这句话,哲妃一颗心软得像要化开一样,轻声道
哲妃如此……就够了。
正当哲妃坐在皇帝身上耳鬓厮磨时,李玉急急闯了进来。
李玉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皇帝有些不悦,横眉盯了他道
弘历毛手毛脚,不见半分稳重,朕看你这差事是当得越发腻了。
弘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李玉皇后娘娘孕中不适,长春宫的宫人去了养心殿未见到皇上,就来雅兰居了……
皇帝立时将哲妃从身上放下,急站起。
弘历快! 去长春宫!
皇帝吩咐完便握了哲妃的手
弘历若瑛,朕实在是担心皇后…
哲妃拼命忍着脸颊上的抽搐,颤声道——
哲妃臣妾正好也有些乏了,皇上快去看姐姐吧,无需担心臣妾。
哲妃说完便行礼跪送,皇帝看着她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芙蓉主子……
哲妃扶着圆木凳缓缓站起。
哲妃可真是本宫的好姐姐…
哲妃真是本宫的好姐姐……
哲妃边说边抓起了圆桌上的锦布,似要将锦布揉成粉末似的咬牙道——
哲妃皇上明明与我才是举案齐眉,天造地设的一对!
哲妃她当真是什么东西都要抢了我的吗? !
哲妃面色狰狞,抱着桌上的瓷器就往地上砸。
芙蓉眼见着哲妃一个接一个的东西往地上砸,急上去跪抱了哲妃的腿道——
芙蓉主子,当心伤了手呀!
芙蓉主子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奴婢吧!
芙蓉边哭边说
哲妃富察容音……
哲妃富察容音! ! !
哲妃本宫原本还是不忍心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哲妃是本宫太过妇人之仁…
哲妃将手上那只翡翠雕花玉镯取下捏在手里恨声道——
哲妃富察容音,我也算是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