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港京的上流社会,贵族们每天于吃饭一样正常的相处模式。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习惯了融入其中,他们恶心的面貌并没有影响到我还算乐哉的心情,倒是我和吴世勋一同前来这样的信息量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我看着他们微微惊讶又添许震惊的精彩表情,面上平静地走进宴会。
游走在各色的面孔前,杯壁的碰撞声敲下一件又一件合作。我安静地站在吴世勋身边,尽量减少存在感,可还是不可避免遇到认识我的人。我很讨厌他们用暧昧的目光在我和世勋之间来回扫荡,嘴角噙着的笑意就像在看一桩上不了台面的故事,可为了颜面,我还是生生承下了。
来之前我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我一定会遇见故人,无论是张艺兴或是朴灿烈,亦或是我最不想遇见的边伯贤,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措辞,甚至连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坦然自若的微笑也已经预备。只是我没想到,第一个遇见的故人,竟会是她。
池斐。
——那个当年没有给我任何理由就突然与我绝交的女人。
与池斐的关系越来越让我摸不透,当年一声不吭就对我冷暴力,在我堕入黑暗时更是像抓住了借口,毫不留情地与我绝交,到头来,我甚至不知道我们分道扬镳的理由。一如后来职场避免不了相见时也是难堪地如陌生人一般错过,就好像彼此从未去过对方的世界。
没有原因错交彼此的人生,仅仅是她单方面出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码,而我配合着她的演出。
就像现在这般,她冷冷地注视着我,眼里不余昔日友谊的温存。
视线不经意间对上,又刻意错开,她冷漠的神情渗进淡淡的鄙夷,我挑着眉,不自在地攥紧了吴世勋的袖口。
她跟我久远的记忆里的模样相比差别蛮大的,从前的她是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整天吃喝玩乐、吊儿郎当的模样,富家小姐的外壳丝毫没有让她有所顾忌,反而更加放肆,借着有钱的背景,男友一个接一个换,典型的女混混形象。
可我并不讨厌她,甚至她曾经干脆利落的短发配上她开朗的性格一度让我们成为好朋友。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她没有给过我一次解释,我们便匆匆结束了这弱不经堪的友谊。
我端看她,这些年她续起了长发,从前染着五颜六色的短发也被染回了黑,除了必要的妆容,再也没有画过妩媚的眼线,品味也从霸气性感改为保守持规,单单礼服也很少穿抹胸的,性格变得越发沉稳,喜怒不言于面,揣起了所有细腻的心思,她真的变了很多。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吴总,真是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突然乍起的上滑声调插入了我回忆的思绪,我这才发现,除了池斐以外,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我从未蒙面却通过其他方式已经略有耳闻的男人。
鹿晗。
来之前我做好了功课,虽然是第一次见,可星艺集团总裁鹿晗的名字已经成了财经新闻的必要出场者。
距今三年前,港京出现了一件大新闻。星艺集团老董的女儿池斐与一位港京平凡市民订下婚约,而这个人就是鹿晗。
我对于鹿晗这个人的了解也不过是通过满天飞的小道消息,鹿晗无父无母,家境贫穷,打工为生,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出来工作时也是一直潜身在底层社会,我实在想不到他是以怎样的机会认识池斐的?不过转念一想我又划掉了这样的疑问,我也是底层社会出身的人,不也半脚跻身进了上流社会?
要说相遇无奇,尚且还可以解释,可他是以怎样的说辞说服池老董事长的,这一点我真的疑惑。毕竟港京的人都知道,池老就池斐一个女儿,心疼的不行,又怎么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市井小民?
不过事实是池老的做法很正确,眼前的鹿晗是一个仅仅花了三年时间就让池老默认为集团总裁的人,还补齐了池老退休这些年集团的亏空,股票成绩蒸蒸日上,成了董事会一齐举票同意的继承人。我看向眼前的男人,果然是不简单啊。
很明显现在不是我刨根这些问题的时候,因为我分明看到池斐看着我的眼神莫名开始犀利起来。
“原来是鹿总啊,的确好久未见了。近来身体可好啊?”吴世勋眯着眼睛在笑,不达眼底的伪笑。
二人走近些,到了这,我感受到了来者的危险气息。
“劳烦吴总挂心了,鄙人近来挺好的。这位是?”
该来的还是要来,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不论是认不认识我,谈话不超过三句必要将话题引到我身上。鹿晗一脸商人精明地微笑着,目光不加修饰直直落在我的身上,让我很不舒服。
“我的女伴,信以。阿以,这是星艺集团的总裁鹿总,旁边是他的妻子。”世勋格式化地走着流程,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可我就是听出了他的语气泛着冷意。
我展开笑容,给足了面子,恭敬地称呼了一声,“鹿先生,鹿太太,你们好。”我看向池斐,她平静的面孔让我那一句“鹿太太”格外重音。若是池斐想装陌生人,那我奉陪好了。
“你好,美丽的信以小姐,我是鹿晗。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本以为是句客套的对话,没想到男人却是出乎意料地执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落下绅士的一吻。
这是礼仪,我本不觉得什么,可对于一个有妇之夫,举动好像过于出格了。
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我不知道此刻池斐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我的目光深邃得好像过于炽热了。我余光刚好瞥见世勋黑沉的脸,气氛突然微妙得尴尬,可除我之外的鹿当事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无论是吴世勋,还是池斐,谁都没有先开口表达自己的态度,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不了了之。最后还是鹿晗若无其事地出声打破了僵局。
两个人笑看彼此地交谈着,心怀鬼胎地打着马虎眼,言语上下隐晦地传达着各自的态度,谁都没有撕开表面的包装。港京局势再度陷入泥潭,这场所谓的订婚宴会不过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心照不宣寻求合作的舞台。
交谈正进行一半,突然整个宴会场的灯都暗了下来,只有一束聚光灯打到了一个司仪打扮的男人身上,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各位来宾,接下来有请我们宴会的主办方,张氏企业董事长张艺兴先生上台致辞。”
聚光灯一路跟随着张艺兴,曾经柔和的眸光如今全部幻化为冰冷锐利,这样的他,这样成为商人的他,让我陌生起来。
前前后后他的致辞说了什么我根本没仔细听,直到掌声雷动我才猛的回神。
悠扬的舞曲响起,接下来便是宴会的重头戏,由朴张两家主角安排的开场舞交给了许念曦和朴灿烈,这是他们在向港京昭示着两家已然联盟的事实。
我根本没有心思跳舞,鹿晗和池斐离开后吴世勋就带着我退到舞池一边,看着舞池里跳舞的二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还记得我人生的第一场舞,是朴灿烈教我的。
“身体不舒服吗?”吴世勋关心地问我。
“没有,只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些不习惯罢了。”我摇摇头,没将对他而言残忍的想法说出口。
“那行,待会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我带你离开。”
“知道了。”
我开始愧疚,明明是自己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却还是犯贱地伤感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徒劳伤着身边人的心。
舞曲才刚刚开始,我本已经疲惫,想要安静地呆在角落里休息一下,可上天总是不遂我的愿。
虽然之前做好了遇见他的心理准备,可真正相见之后还是会紧张不安。
为什么呢,恐怕是因为我此刻站在吴世勋的身边望着他的羞愧感吧。
如果没有我的矫情,我们差点成为了彼此最亲近的人。
——张艺兴。
我看着他朝我越来越近的身形,理智告诉我该移开视线,最起码在目睹他嘲弄、厌恶的目光之时,不能连自尊都不要,可我还是不受控地盯着他直到站定在我眼前。
“吴总今天来得好早啊?”张艺兴笑着寒暄起来。
“哪里,张董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
“我听说,吴总出席宴会从来不带女伴,今天倒是破例了,想来也是这位佳人对吴总意义非凡吧?”张艺兴用开玩笑的口吻似是不经意提起,可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为了让我难堪。
吴世勋没接话,含笑带过,在我看来这就是变相的默认。我想反驳,可他暗暗捏紧我胳膊的力把我的话压了下去。
我站在一旁沉默着,张艺兴赤.裸逼视我的目光看得我无地自容。
“我的妹妹与朴少跳了开场舞,我这个作为长兄的总不能扫了来参加宴会的人的心情,可我一时也没带女伴。”心里“咯噔”一下,我好像知道他的下文是什么了,“吴总不介意的话,我能否借你的女伴去跳一支舞,不知道信小姐意下如何?”
果然,阴谋在这。我想我只要转头看一眼吴世勋,他一定会帮我拒绝,可能他也在等我一个眼神想要帮我拒绝。
但我没有,不论是因为不想吴世勋牵扯进张艺兴的棋盘里,还是对张艺兴留有愧疚的私心,我最终都没有拒绝,反应过来时,我已经鬼使神差地被他牵入舞池里。
他的手很冰,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也如此。
我僵硬地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凭借着本能跟随着曲调和他的步伐跳着。他攥紧我的手,每一下舞步的进行,他就攥紧我更多一分力,到后面,我的指骨被捏得泛着通红的疼,可我却一声不坑,我知道,这不及他当年的万分之一。
“四年不见,我以为你会一直缠着边伯贤,没想到,如今换下家了。”果然,他的心也如他的手一般冰。
嘲讽的话语没有边伯贤囚禁我四年里说过的一半伤人,可我却想哭,究竟是手疼,还是心疼。
脑袋越垂越低,这样的动作造就的就是大脑一度缺氧回不过血,我一个晃眼,便不自知栽进了张艺兴的怀里。
我知道这让旁人看了一定会误会成我投怀送抱,快速反应过来我便想起身,可腰部却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张艺兴的大掌,力度不大不小刚好无法让我抽身而退。
他抚摸我腹部冰冷的温度让我一个战栗,耳边是张艺兴不掺任何情感的话,“我记得,我们有过一个孩子,能告诉我它去哪了吗?”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孩子。这才是我对张艺兴最亏欠的地方,也是横亘在我们两人之间最明码的账目。我曾经亲口答应过他,会好好爱惜这个孩子并把它生下来,可如今我要怎么告诉他,他的孩子我没有保住。
明明他在笑,却比冷脸更吓人。
“信以,你不知道这四年里我是怎么过的吧?我浑浑噩噩地数着天数度过煎熬的每一天,每一天的怨恨都化为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走到今天,我活在今天,就是为了此刻,告诉你,我有多恨你!”他禁锢着我的力越来越大,我却哽住喉咙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恨你信以,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恨不得把你拖入地狱,让你经历一遍我所经历的苦痛,我恨不得将你折磨死,与你堕入深渊不死不休!”张艺兴狰狞着面孔,咬牙切齿说的话让我的心沉入海底。
“艺兴……”
“信以,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的话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惜。所以信以,无论今后你的身边都有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铲除你所珍视的人,我会摧毁你的一切,让你体会到我和我孩子的痛苦,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话如浸了毒汁的针扎入心脏,麻痹四肢百骸的疼。他终究痛恨我了,不是因为我的背叛,而是因为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孩子。
下了舞池的我眼框里的泪还是不受控地落了下来,可笑的自尊心再一次撕破在众人眼前。我狼狈地对吴世勋说了一声,无视他关切想要陪同我的动作,便顾自踉跄地冲进了洗手间里。
看着镜子里自己妆容尽毁的惨白模样,我心累地靠着墙壁得以依持自己疲惫的身躯。
——张艺兴,对不起。
这是最无用的话,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