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氏落草的地方叫做中牟县青龙山，真要说起来倒与当朝司徒有些关联。毕竟是在他家辖下的草寇。中牟虽是小小一县，人口确是豫州县中最多的，可以说县令自己治自己的，百姓自己拥自己的，谁也不占谁便宜。若是要奉谁的令，谁的诏来打邓氏，那便是和全县人过不去。连当地只手遮天取代林氏的司徒家都没办法，一个虎威将军又能做什么？屠杀只能引起更多的反抗。需得从根上彻底解决了才是。好在除了不安分些，倒也没干出什么反抗县令的事，只是小小一县中有这样的武装反叛，到底是一块心病。
“彦纬最初的办法是什么？”金光瑶骑马与他并行，这会儿眼见中牟快到了，倒有心思问起王经最初的破敌之计了。
“左不过是赔上臣的性命和拿公子您的薄税令来说服义军首领，邓氏这么些年虽在此地落了草，却与民秋毫无犯。偶尔劫劫欺压乡里的地主，平日都是做正经营生来养活自己的。”王经笑道。
“你这计也太险了。性命就这样受你轻视吗？”金光瑶道。
“天下官员，不都是为百姓付出性命的么？就算我此行死在义军手中，公子您的薄税令已发，豫州百姓又可减税。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况且义军终究是义军，一锅米粥里并不会颗颗都是老鼠屎，也许是灰尘叫他们失了光泽，终有一日人们会重新端起他。相反一堆老鼠屎，就不要去指望里头有哪怕一颗米粟。”王经这话接地气，惹得金光瑶发笑。
“希望那邓军不辜负彦纬的信任，亦不辜负曹司空当年的救命之恩。”
中牟近在咫尺，几人恐马惊了百姓，就牵马入城。守城的兵士在城门口搭了个草棚，摆着茶水一应用具，还设了几把椅子，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倒也悠闲。
“公子勿怪，豫州境热，如今虽才是三月里，却已闷热起来了。”王经见守城兵士一无温氏的火红袍子，二无县中的玄色衣衫。便已断定几人是应召的百姓，恐舜王责怪他们倦怠，连忙开口。
“不是我温氏弟子，亦不是县中差役。不知是何许人也？”舜王也确实看出来了。不待王经回话，舜王便自个儿牵着马去问了“小哥，讨口水喝。”
不一会儿，金光瑶就过来了。“是子季家的私兵。”
“公子根基未稳，官吏也只在州郡上覆盖，县上还不曾派来。子季家是当地大族，中牟县衙之事无主，他也只好过问一二。”聂恕瞧他面色不虞，恐舜王怪罪部曲之事。
“将军说哪里话，大户人家都要养看护府邸之民夫，何况子季家大业大？”金光瑶笑道。聂恕松了口气，王经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紧张。只当瞧不出般，又往城内而去。舜王不愿宿在子季家，只领了几人宿在客栈中。春风化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翌日出了县城，金光瑶骑着马四处跑，心中郁结总算散了大半。王经和子澜默默跟在后头，和聂恕说笑。骑行多日，聂恕和子澜的马术也不如先前那般差了，话题也渐渐偏了骑马心得。
“公子畅快了不少吧。”王经趁机和金光瑶讲话。金光瑶淡淡一笑“彦纬可不该说出来。”
“前头再走十里，过了树林，就要到青龙山了。山下有座小镇，是邓氏族人和受邓氏庇护的百姓。只是他们认得我，我已被赶出来多次了。”王经有些无奈，语气里也有怕进不去的担忧。
金光瑶一笑，如同看穿他那狡猾心思一般“那你有办法进得去吗？”
“自然是有的。”王经狡黠一笑，眼珠仿佛狐狸一般精光闪烁。金光瑶笑骂一句“小子好算计，什么条件？”
“臣不敢说，恐公子震怒。”
“孤一定允，说罢。”金光瑶道。
走了六七里地，出了树林，眼前顿时开阔，两下里青山叠翠，山势平缓，满地绿草如茵，夹着中间一条大路通向远处。
“若要劫我等，最好莫过此地。”聂恕四下一打量，说道。他到底是军官出身，行军打仗最得益于地势优劣。
金光瑶点点头“将军说得没错。”话落，便听一阵锣鼓喧天，山坡上冲下无数人马，高喝道“王经！你这厮竟还敢来！”
“快走！先摆脱此地再说！”金光瑶一马当先。
“公子逃得好快。”王经紧随其后。还有心情揶揄金光瑶。“你瞧那帮人来势汹汹，定不是普通百姓，恐是邓氏人。想不到如此彪悍，看来邓氏领军有方，孤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王经笑笑。
退无可退，一行四人被围在中间。聂恕面色不善的护在金光瑶身前“公子小心。”
好歹进了小镇。王经宽慰的想。提刀的，执枪的，热闹极了。为首的拿着弓箭，神色极为不耐“王经，王彦纬！你又来做什么？还嫌被撵的不够么？”
王经拱手道“邓兄，我实是好意！并不想与百姓为难，亦不想与你们交恶！我来是有好事要对你大哥说，对百姓亦无坏处！”
原来此人是邓氏首领邓灵的兄弟邓均，王经来时已与他打过几次交道。邓均知道王经为人，好言相劝不成，便恶言驱赶。使人将他连小镇都进不去，估摸着又要来，日夜带着人来守。今日算是守到了。
“说得好听。你说要我邓氏归降世家，岂不做那世家的走狗，继续欺压百姓？我邓氏如今有正经营生，这样无忧无虑般生下去，也并无不可！”邓均道。
人越来越多，皆是怒目而视。王经这会儿火气也上来了“如今大势所趋！汉室在东面复兴，可管不到咱这里！如今此地是舜国，你邓氏不去依靠舜国国君！好！你有骨气！可你辖地的百姓呢？他们一辈子被你庇护？那等你们死了呢？你死了谁来庇护他们？你邓氏能生生世世护着？这天下的贪官不是一时的！若都随你这般只偏安一隅，不去顾其他。说好听是庇护一方百姓，说难听就是自私自利，你要把这方百姓做你邓氏私人部曲！你如今是为民义军，舜国不讨你全赖百姓，若日后声势浩大，必为叛军，舜国定要讨你！你一人死不足惜，你的妻子儿女呢？你的百姓呢？你要他们受舜国的践踏，要他们死吗！”
邓均面色发白，王经仍不解气，又厉声道“你口口声声为了他们，做出的事却一次都不为他们考虑！”
金光瑶看说得差不多了，道“将军自己想想，若欺辱百姓的贪官只在舜国，那随便兴起十几个义军保护百姓，都无妨。可这贪官遍布天下，将军若归降舜国，则可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或杀或打，岂不更能庇佑百姓？”
“是啊。我们一直受邓将军庇护，可也只能龟缩此地。不敢外出。殊不知外头的官对我等深恶痛绝。”
余下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王经见邓均神色思索，已有动摇。软声道“诸位，邓兄。我记得邓灵将军已有了孩儿。才三岁，你们不少人是抱过他的，你们再怎样也要为他想想，若你们的孩儿归降舜国，那可以去读书，去做官，天下的贪官恶吏不就越来越少了吗？”他又拿出锦帛，道“当今舜国国君，已下发薄税令，十年之内免税，此有舜国国君印，诸位可相继传阅。”说罢便将锦帛递给邓均。
邓均瞧了一会儿，神色大动。
“我可以放你去见我大哥，但他同不同意……”
王经神色大喜“你别担心，若邓灵将军不同意，我绝不再纠缠。”
邓均正要放人过去，旁边的人道“等等，我不信你。”王经一指金光瑶“将军莫忧，我身边的公子乃舜国国君舜王，就留他一干人在此为质。若邓灵将军怒而将我杀之，得罪了舜国，舜王也会赦免尔等，再不派人来讨伐。”
众人大惊。邓均挑挑眉，才注意到被那聂恕护在身后的金光瑶。
“于公于私，都是一桩稳赚不陪的好买卖。一则可拿舜王赦免尔等，二则可拿舜王要挟兰陵金氏，岐山温氏。拿一笔丰厚的钱财安抚百姓也可。”王经道。
“我等是那般龌龊之人么？你自去。我自会看管。”邓均怒道。
王经对着金光瑶长长一揖“王上，臣去了。不论结果如何，您答应过我什么，都请您记住。”
“万事小心。”金光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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