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蕴来施府的那日,刚下了初雪,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日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侍女云昭伺候我梳妆打扮。珠翠并浮香,身上环佩响叮当。我去了前厅预备给父亲母亲请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齐蕴,她原与我同岁,却比我矮上一截,头发枯黄,眼睛却很亮。
素日持重的母亲泪洒大厅,抱着齐蕴,不,如今该唤施蕴了,哭成一团。父亲眼眶泛红,拉住我说往后我便有妹妹了。
我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从下人的议论声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母亲当年千辛万苦诞下施蕴,却被父亲的小妾钱氏掉了包,而我本该在京郊一户农户家长大,如今却是堂堂施府千金。原来是一出麻雀变凤凰的好戏,可笑的是,我是那只麻雀。
“阿姊。”
施蕴怯怯地看向我,她方给父亲母亲奉过茶,如今转头看向我。我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伸出手去接那茶盏。不知是我没拿稳还是她先松了手,茶盏碎了,热茶淋到我的手上,虎口处很快烫的发红,起了几个难看的燎泡。
我在施府长大,从来没有干过活,双手每日用花蜜浸泡,辅以玉肌膏,足足养了十数年,才保持滑嫩白皙,十指纤纤,跟葱段一般。
这样的情状此前从未发生,所以我愣怔许久,回过神来发现母亲抱着施蕴,父亲围着她们二人,而我身边只剩下云昭。
“小姐,您的手!”
云昭快要哭出来,父亲母亲才意识到我受了伤,派人去请府医。
“然儿,蕴儿才回来,你母亲关心则乱,你别介怀。”
我挤出笑来摇了摇头。
介怀?原是我欠了她的,我哪里敢?
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只是那时候我尚未意识到。
府医医术有限,我手上到底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疤痕,再无人会夸我十指纤纤,她们看向我的手,只会目露同情地摇头。
施蕴来到府里的第三个月,她落了水。从水中被救起之时,她泫然欲泣,口中说“不是阿姊的错,是女儿没站稳”,却在无人处对我眨眼。
我被罚跪了祠堂,云昭在一旁作陪,她瘪着嘴,看向我的膝盖:
“小姐,老爷夫人怎么都不听小姐解释呢?”
我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已经不是从前了。
“施然,你便是如此照顾你妹妹的吗?春寒料峭,你是要她的命啊!”
“然儿,快过来,母亲给你炖了鸡汤,加了你喜欢的鲜笋,快来尝啊。”
“施然,我施府待你不薄,你原是欠了蕴儿的,现下已容你在府,你还想如何?”
“然儿会给父亲捶背了,好了好了,快歇着,不要如此辛劳。”
……
再也回不去了。
“小姐,是苏嬷嬷。”
云昭指了指屋外,我看见一个妇人左顾右盼。苏嬷嬷是我的奶娘,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只是不知今日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