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张真源坐在上头揉着太阳穴看着下面的官员不是因为立后章程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太后要给严氏一族翻案的事面红耳赤。
贺峻霖深陷其中,看了眼高台上如坐针毡的张真源和不动如山的立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立后说来容易,礼部和户部交涉起来总有矛盾,而且陈篪一再要求要以最高的规格将自己的女儿嫁进皇家,朝堂上的老顽固揪着礼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严氏一族翻案的事也不难,李后当年亲自平定的夺嫡之变,把严氏下狱流放,张真源也愿意给严浩翔让路,重振严氏的辉煌。
但若是要叫严氏翻身,李后就相当于是打自己的脸,误判忠臣。而张真源也不能让这件事完全落到太后手里,否则兵权就更难到手。
贺峻霖作为一朝首相,凡事都得首当其冲拿出个表率,事情原先一件件来他还好办,但偏偏两件最难办的事情碰到了一块,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他也争不过满朝文武。
最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是,严浩翔站在这混乱的朝堂上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歹给严氏一族翻案也是他自家的事情,怎么光外人争他倒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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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哪个没头脑的激怒的陈篪,说了句混账话,两边动起手来,推搡间把劝解的贺峻霖推倒了,身体还没着地,额头先磕在了阶上。
有人拉着他腰间的革带将他提住,才免得贺峻霖整个人扑倒在地。
贺峻霖捂着磕到的额头,转身想要道谢,对方先发制人。
“相爷没事吧。”
幸好贺峻霖轻,不然当时那情况严浩翔出手再快怕是抓不住。
“多谢严公出手相救。”
这次真是糗大了,在朝堂上出尽洋相,还让严浩翔歪打正着。
张真源眼见着贺峻霖挂彩,赶忙叫侍卫把这些闹事的大臣拉开,严声呵斥了一番,几个罪魁祸首罚俸的罚俸,庭杖的庭杖,才了结这样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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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包肿起来怕是难消,一个早朝闹得腥风血雨的,好生生站那都负伤,真是笑话。”
张真源看着贺峻霖攥着冰袋敷额头,他也疲累极了,瘫坐在上头。
“我这是为了谁啊,还笑话。”
手下没留神,按的用力了些,疼得贺峻霖倒吸凉气。
“嘶……你说这陈篪吧,还真是只狐假虎威的假老虎,仗着李后的宠轶在朝堂上得寸进尺,知道的说是他女儿当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推他女儿做皇帝。”
“哪来的糊涂话也敢往外说。”
“倒也知道是糊涂话,可现在要再多让一步,他可不得顺着杆子往上爬。”
伸手揉了揉,这个包肿的和核桃一般大。
“立陈氏为后已经是给足了太后面子,如今礼制规格本就该照着常规走,哪来的讨价还价一说。陈篪要真心疼他那宝贝女儿,就不给把她往你身边送。”
贺峻霖也不是凭空说的这话,后宫嫔妃云云,何曾见张真源对哪个上过心。挑明说了,这些嫔妃不过是大臣们为维系家族利益送上的贡品,除了怜悯再无其他想法。
贺峻霖戏称他到底是没开情窍,不懂那些个温柔乡。
“太后怕不只是要找个眼线盯着我,是要扶持第二个李后。”
李后的心思昭然若揭,陈氏坐上皇后把握朝堂,不过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的事。
“你知道就好,立后这是怕是要闹到来年开春,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什么好结果。就让这事就这么拖着,太后总是要先着急的,她开了金口一切就都好办了。”
大家心知肚明,册立皇后不过是跟时间的博弈,李后和陈篪要是想尽快巩固皇后在宫中地位,也必须先把人送到宫中坐稳这个位置,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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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过立后的话题,张真源坐在高台上看着贺峻霖一副叫苦不迭的样子,想起朝堂上看到的场景,忍不住开口。
“今天幸亏浩翔眼疾手快,不然你怕是真要见血。”
提起严浩翔,贺峻霖的哀怨突然停止。自从那次游湖,贺峻霖再也没在朝堂下见过他,太尉府的人拿着帖子来请他也不肯赴约。
“李后如今给严氏翻案,怕也是难得很。起初拿着玉玺把严氏下狱,如今要当着天下的面承认错误,李后又想体面又要兵权,只怕不行。”
贺峻霖点头表示回应,但依旧闭口不提严浩翔半个字。
“这件事你非得上心不可,若能将翻案的功劳揽过来,兵权到手也不是难事。”
“说的轻巧,前朝的糊涂账拿到今朝算,算得清也未必拎得清。”
前朝旧事发生时,张真源和贺峻霖不过是京中的风流纨绔,谁料到夺嫡之变后引发的一系列反应会影响到新朝政局。
“罢了……这事,我上兖谷找找老狐狸。”
贺峻霖也不忍张真源现在这个处境,作为宰辅,为圣上排忧解难也是本分。
尽管有严浩翔这个心头大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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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有贵客来访。”
贺峻霖来时,丁程鑫正在马嘉祺院里摆弄他的茶道六君子。
下人知道避讳,没直接报贺峻霖的身份。
“行了,你请他到正堂等着,我稍后过去。”
这万物具休的当口来找他的,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朝堂上兖谷有独立于两个势力的眼线,最近的混乱丁程鑫早有耳闻。
“是。”下人得令退了出去。
丁程鑫给一盏茶杯注上茶水,取闻香杯覆其上,丝帕叠好后双手隔着茶杯端放到马嘉祺的案前。
丁程鑫的动作不紧不慢,行动庄重优雅有礼。
他总爱着一身白衣,举止间都是儒雅的风流。
马嘉祺右手取下闻香杯,左手隔着帕将杯盏托于鼻前,捻转而嗅。将茶杯与丝帕上转三圈观汤色,遮住了杯前,细细抿了几口。
一品苦涩,二品甜腻,三细细回味。
这于品人其实无二,马嘉祺心想。
丁程鑫为着能让马嘉祺沉寂下来好好养伤,最近总是来他这焚香弄茶。
“瓦铫煮春雪,淡香生古瓷。谷主的茶色香宜人,浓醇清冽,令人心旷神怡。”
丁程鑫爱在他这泡茶,马嘉祺也爱喝丁程鑫泡的茶。
“你爱喝就好。”
丁程鑫眉眼低垂,嘴角带着浅笑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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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等上半柱香,丁程鑫才姗姗来迟。
“你这是忙着跟谁喝茶呢?这么上心,把我这么个大活人晾在一边不管不问。”
丁程鑫经过的时候,身上弥漫着茶的清香。
“贺相您这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丁程鑫坐定,挑眉看着贺峻霖动他那些小心思。
“看你说的,这不是作为一个老朋友关心一下你最近的生活嘛。”
平日里也不见贺峻霖来一趟谷里看他,这清冷的时节倒是想起他来了。
“你这脑袋是……”
有张真源和严浩翔的药,贺峻霖脑袋上的包已经消敛不少,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红肿,丁程鑫一眼就注意到了。
“没什么,就是朝堂上那些个老臣争执,误伤了。”贺峻霖下意识地捂住那个包,尴尬的笑了两声。
丁程鑫知道最近朝堂上有多乱,也就不细问,还是要给贺峻霖留点面子,吩咐下人将盘子里的刚调的茶奉上来。
“这是用雪水刚泡的玉露,尝尝。”
从盘子里拿起一盏来,贺峻霖细细闻了闻,抿上一口,唇齿扩散着清香。
“色泽苍翠绿润,香气清爽,滋味醇和,上品玉露,倒是跟着那位沾了光。”
“就你惯会打趣。”丁程鑫端着杯盏,低声笑骂了一句。
“这人你留在谷里也有月余,鬼王爷可不是善茬,应该也找过几次麻烦了吧。”放下茶杯,贺峻霖的手随意随性地搁在桌上,“这么拖着,怕也不是个办法。”
“嘉祺兄收了重伤现下又感染了风寒,不宜舟车劳顿,留在谷里照看着是最稳妥的。”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何时见你拿兖谷安危来赌一个无关轻重的人的生死……”
兖谷对于丁程鑫来说就是他立足于世的一切,他一向看得比什么都重。贺峻霖起初要拉拢兖谷,他一口回绝。远离朝堂纷争,只为保兖谷万全。
如今丁程鑫竟然为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让兖谷和鬼王爷争锋相对。
“难不成你……”
想来想去,贺峻霖只想到一种可能。可看着丁程鑫一脸坦荡,毫无破绽的平淡,贺峻霖也不求能从他脸上得到什么答案来。
“耀文这个孩子跟着你什么都爱学,别的还好这点就不要让他学了去,他身边那孩子也是个好的,世俗二字啊……伤人。”
沉寂的厅室里传出沉重的叹息,为着被厚厚的积雪压实了的绿檐而叹,也为着被世俗压的喘过气来的芸芸众生而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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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与严浩翔又闹哪般?当初他远走,你不是发誓说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倒上赶着为他奔波。”
来意被戳穿,贺峻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嘴边勉强挂起个客气的弧度来。
“你既然都知道,我也就不绕弯子。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好歹也给个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你和严浩翔还是党派之争。”
“……”贺峻霖怼天怼地,唯独在丁程鑫这讨不到好。,翻了个白眼,“后者。”
丁程鑫腹诽贺峻霖只要是在严浩翔的问题上,总是有所保留。他又不傻,弄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吗。
问这一出也不是为了给贺峻霖难堪,不过是想知道三年之后的这位在贺峻霖心里到底是什么重量,现在算是了然于心。
“严氏翻案这事……你和小皇帝现在不过是被李后那党人带着做些无用的争执罢了,可曾见他自己急过。若要洗清参与夺嫡的乱党之名,这其中怕是复杂许多。”
“要是简单的话,我也就不必还拿这个特地来烦你。”
贺峻霖的气口一声接着一声,从他当上国相以来,何曾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要他特地上山一趟找这只精于算计的老狐狸。
“兖谷可以帮小皇帝解决这事,但他既乘我这人情,日后也要有得还。”
“敢和真龙讨价还价,也就属你有这个胆量。”
贺峻霖失笑,是他太高估自己了,这老狐狸真是一点情面不给。
“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提。”
“没想好,但总有身不由己那天,小皇帝能应下来,这件事兖谷尽全力筹谋。”
“你倒是会算计,行,我回去给说说。”
贺峻霖扶额,老狐狸这是又给他丢了个棘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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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记得替我问候一下展逸文,他来去的潇洒,倒把我忘在这逍遥谷了。”
“展逸文?”贺峻霖一头雾水,一时不知道丁程鑫在说些什么。
“嗯哼,”丁程鑫轻蔑的哼了一声,稍带了些疑虑,“我还以为那晚月下酌饮,你们已经坦诚相对了,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
完了,没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偏偏还是被这只老狐狸撞见的。
手心偷偷捏了把汗,故作镇定:“展逸文是他的化名?”
“他既没与你说,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总不好插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丁程鑫是个识趣的人。
或悲或喜,那也是严浩翔与贺峻霖的人生的分界点,他们终究是要坦然面对那三年的潦草。贺峻霖对丁程鑫的话不置可否。
“行了,后续我会派人送信给你消息,你且安心等着就好。”
丁程鑫见贺峻霖也没有心思多叙叙旧,也就不多留他,省得到时候又跟他一通哀嚎。
和马嘉祺待久了,他也惯喜欢清净起来。
贺峻霖打趣他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友,被狠狠敲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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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贺峻霖,丁程鑫一刻不停又去了马嘉祺那。
自从马嘉祺感染风寒,他院里的供暖就一刻没停过,屋里四角都置放了碳炉,给的碳都是最好最多的。马嘉祺在屋里头都只穿着身单衣盖着薄薄的一层绸被。
原本兖谷的供碳都是按人头采购的,马嘉祺那丁程鑫给的多了,别的院子就拿的少了。
因为这,刘耀文还特地把宋亚轩的居所搬到了他那屋,怕他受了凉感染风寒。嘴上说着宋亚轩生活不能自理,手上给人家铺床一刻不停。
丁程鑫拍了拍落在肩上的残雪,狐狸氅脱下给一旁的下人,才走进这热的跟七月天似的屋里。
来的时候有些急,屋里的热浪袭来额面覆上一层薄汗。
马嘉祺倚靠着梨木榻透过一层窗纸看外头的银装素裹,听见来人的动静转头,发现是丁程鑫。
丁程鑫在他身旁落座,马嘉祺递过帕子给他,“谷主怎来的这么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方才送走一位贵客。”丁程鑫接过丝帕,道了声谢。
“可是宫里来的人?”
和丁程鑫在一个屋子里待的久了,丁程鑫也会说起一些谷外的事来,其中也有涉及朝政,马嘉祺大概也能猜到点。
丁程鑫点了点头,叠好帕子收了起来。
“小皇帝为着前朝的事正烦,如今遇到难题,想让兖谷出手。”
“圣上当政虽说已三年有余,但大权旁落,朝堂上除了贺相的流派再无有力的支持,想来也是想拉拢兖谷。”
“只是朝堂纷争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兖谷赌不起。”
“可如今太后手握大权,鬼王爷势力在民间越发猖獗,生灵涂炭,江湖也难安宁,兖谷怕也躲不过这纷争。”
“是啊,躲不过的……”
“那谷主为何不择良木而栖,也好早做打算。”
“择良木嗬……可小皇帝是个没主意的,我若因一时意气将兖谷搭了进去,后果难料。”
说的好听些丁程鑫深谋远虑,但用贺峻霖的话来说就是阳奉阴违,老狐狸惯会的招数。
马嘉祺心下也明白过来,丁程鑫并非什么以天下为己任的仁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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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滚滚的屋子里突然静默,丁程鑫皱了皱他那柔眉,马嘉祺看在眼里。
“那谷主又为何而烦恼呢?”
“不知嘉祺兄可听说过前朝夺嫡之变的严氏。”
“略有耳闻,严氏一族不是因参与前朝夺嫡而被流放了?”
“是以太后扶持了一位新太尉上任,乃是严氏子孙,若要将兵权交到这位手中,严氏一族就得先洗脱冤屈。”
“冤屈?夺嫡之变是太后一手平定,严氏不也是其亲自划入乱党的吗。”
“确实如此,严氏当初无非在这夺嫡中斡旋,却是被当时对朝政一无所知的李氏打上乱党的罪名。”
“如此说,倒是笔糊涂账。”
李后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将严氏一族冠上乱政的罪名流放,如今却要靠扶植严氏的子孙来掌握兵权,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
“严氏一族的事要翻篇,怕不只是朝堂上这些个糊涂虫吵吵就能解决的。”
丁程鑫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件事他也拿不准要怎么才能解决干净。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前朝的糊涂账,也只能前朝毕。”
“嘉祺兄的意思是……”马嘉祺说得隐晦,丁程鑫半知半解。
“严氏乱党一名若要定下来不可能只李后一人能决定,前朝这恩怨往事如烟,但总有迹可循。”
马嘉祺的话静水流深,点醒丁程鑫,也对马嘉祺的才识更高看几分。
“嘉祺兄只做这江湖散人,不成就一番大业,倒真是可惜了。”
领略到马嘉祺的才华,这是一句真心的欣赏,可这时的他恐怕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恨透了他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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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话给了丁程鑫崭新的思路。
李后不可能主动低下身段,也不可能把严氏一族的冤案全然揽到自己身上。平定夺嫡政变,她明明是功臣,论什么这个屎盆子也不该扣到她身上去。
丁程鑫动用兖谷安插在全国的暗线寻找当初与夺嫡之变有关的重要人员,只要涉及到立案乱党名单的一干人等都被严密监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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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得到丁程鑫的消息时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着吩咐办事。
在那之前,贺峻霖特地去了太尉府找了严浩翔。下人都不带通报,带着他直接长驱直入。
见到严浩翔的时候,他正舞弄红缨枪。
苍茫的皑皑雪地里,严浩翔穿着一身红色紧身袍袖上衣格外惹眼,双手把着红缨枪,静若伏虎,动若飞龙,缓若游云,疾若闪电,一动一静稳健而潇洒。
严浩翔体态修长,挥动长枪时红衣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勾人魂魄。
下人不敢上前,只站在远处高喊一声大人,国相来见。
严浩翔出手的长枪霎时间顿住,只思考两秒就收了回来,长枪杵地,巍然挺立。
贺峻霖没见过这样英姿飒爽的严浩翔,回过神来不自觉的拊掌喝彩。
“严公好身手。”
严浩翔长枪一扔,接过下人手里的大氅自顾系上,朝贺峻霖走过去。
“相爷过奖。这大冷的时节,相爷怎的想起到我这来了。”
一向惯会明知故问,他分明站在这沧海横流的朝堂上,贺峻霖能来找他还能为了什么。
想着张真源的千叮咛万嘱咐,贺峻霖忍而不发。上一秒他还沉溺在严浩翔的潇洒英姿,下一秒转身就想走。
“我来是找严公一同入宫觐见,商议国事。”
太尉府四处都是李后的眼线,贺峻霖不好明说来意,只讲了个大概,想着严浩翔能够明白。
“相爷岂非说笑,在下才疏学浅且只熟习军政,其他在下怕是有心无力。”
毛氅下,贺峻霖捏着拳头微微颤抖,这个说辞不是和他拒绝严浩翔一模一样,果然风水是轮流转的。
“严公谦虚,圣上常说您有治国之才,乃是人中狮子,如此倒是妄自菲薄了。”
不就是想要贺峻霖低头吗?还真就豁出去了。嘴上一边把人家夸上天了,心里不知道骂了他多少遍。
这么久以来,贺峻霖难得拉下一次脸来,严浩翔自得其乐,没表露出来。他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人,见好就收。
“过奖过奖,贺相亲自来请,我怕也是没有不去的道理。待我换身衣服来,再与相爷一同进宫。”
“好。”还算识相,贺峻霖的拳头终于松下来。
严浩翔转身回去换衣服,贺峻霖看着他耸动的背影有种错觉,他似乎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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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严浩翔换好装束,贺峻霖与他同乘去往皇宫。
贺峻霖出门急,一得到丁程鑫的传信就匆匆出府,刚被严浩翔气的身上冒了些汗,风一吹就有些冷了。
严浩翔看他的偷偷在大氅下相摩,就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他手里去。
贺峻霖一时间有些错愕,反应过来后想还回去,严浩翔力气大给按了回去。
“天冷易受风寒,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么倔了,给自己找罪受。”
无可反驳,贺峻霖的体格确实比不上严浩翔这种习武之人要好,贺峻霖只好收下他的心意。
手里的暖炉隔着一层布罩,抱在手里暖呼呼的,一如这地冻天寒里两人的心那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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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身边的内官带着严贺两人去了架阁库。
路上严浩翔也明白过来张真源和贺峻霖的意图,架阁库放着的是历朝历代的案牍,当初严氏一族被抄家流放一定会有档案留下。
如果能找到事情就好解决了,但如果没有则更能证明丁程鑫的猜想。
为了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打掩护,张真源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在架阁库翻翻找找。
“这地方的案牍五花八门,也没官员管理,我说你之后可得设个职务专门管管。”
贺峻霖翻得头晕眼花,前朝前前朝大前朝的档案混杂在一块,一边翻阅一边跟张真源吐槽。
“你说的倒是简单,这些案牍本身就是从各库挪来的,真要好好管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你还嫌现在事不够多?”
糊涂账这种东西历朝历代都有,要是真的派专门的人翻找归纳,再出严氏这一码子的事,张真源当的可就不是什么皇帝了,干脆做个大理寺卿不更直接?
“要不派你来管?”张真源打趣道。
“这倒也不必…这些东西我看着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再说了,我要是来这,你一个人面对那些老顽固?”
贺峻霖知道是玩笑话,也不当真,翻找档案本身就是一件繁琐的事情,也只能找点话来打打趣。
“我倒无所谓,没了你这不还有他呢吗。”
张真源朝不远处在架几案独自翻找的严浩翔扬了扬下巴,贺峻霖也顺着严浩翔的方向瞟了一眼,他一个人在翻得认真一句话也没有。
“好啊,那你看看他会不会归顺你,我反正丞相也做够了,正想偷个清闲。”
“你看你这度量,古语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倒是违世绝俗。”
“那得看对谁。”
贺峻霖走政治这条路的时候,哪种人没接触过,什么委屈没受过,还不是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只是唯独严浩翔,他不一样,贺峻霖偏偏是要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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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压得厚实……”
贺峻霖在架几的最下面找到了疑似目标的案牍,但是这一格的案牍挤得满满当当不好拿。
张真源离得近,放下手上的东西要去帮他,刚靠近就听见架几吱呀一声,贺峻霖手里的案牍是拿出来了,但架几案也往他们这边倒过来。
贺峻霖发现闯了大祸,立马抱住自己的脑袋,看来是小命不保了。
轰的一声,架阁库瞬间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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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试探地露出个眼睛,机警地转了转发现张真源的手停在架几案上,松了口气。
贺峻霖扶着架几案站了起来,踩到只脚,转身才发现严浩翔在身后也扶着架几案。
“相爷可得小心些,这倒掉一个架几案整个架阁库可就夷为平地了。”
严浩翔明显的松了口气,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现下只觉得腿软。
“是啊,贺儿,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毛手毛脚,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贺峻霖也说不清楚刚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手里的册子方才还压的紧实,不知道怎么稍稍用了点力就牵动了整个架几案,险些就要命丧于此。
想起那本册子,贺峻霖提起挂着的木签,抓起来翻了两页,看到熟悉的名字就递给了张真源。
“我看的不错,就是这本册子,里面有前朝涉及夺嫡之变的官员名单。”
“这里面……没有严氏。”张真源翻了几页,有了定论,“浩翔,你看看。”
刚才的惊险让严浩翔心悸,听到张真源的话才接过那本册子翻找起来。
“看来老狐狸的话没错,有人趁着夺嫡祸乱朝纲。”
“主谋给的乱党名单里既然没有严氏,可最终抄家流放的却有严氏,个中猫腻现在只怕难查。”
张真源接着贺峻霖的话,理清事情头尾。
“前朝与这事有关的人员大多不是被贬就是离职,现在也只能看老狐狸的本事了。”
贺峻霖看严浩翔合上册子,却感觉到他明显不快。
当初严氏被诬陷抄家流放,一家老小被放逐到苦寒之地,流放途中严父因病暴毙,张真源和贺峻霖没能保下严浩翔,隐姓埋名远离故土。
严浩翔对着张真源和贺峻霖揖手相拜,“圣上与相爷这般尽心为我族洗刷冤屈,微臣竟无以为报,何其惭愧。”
“爱卿言重。”
张真源双手扶他,作为一起长大的兄弟,严氏落难时,他什么都做不了,现下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待我给老狐狸传信,他会安排好后面的事情,这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贺峻霖与张真源的心态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就算不是为着能早日拿到兵权,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耿耿于怀。
出了宫,贺峻霖和严浩翔就分开了。贺峻霖即刻派人秘密将那本舍命得来的册子带回给了丁程鑫。
丁程鑫拿到那本册子后仔细翻阅过,证实了马嘉祺给的推论,散发消息给分布各地的暗卫准备收网。
这一场由丁程鑫主导的好戏即将开锣,看似平静的澧朝暗潮涌动,上京则为着一场腥风血雨铺垫出雪虐风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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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轩?”刘耀文睡得正熟,身侧有恼人的动静,昏昏沉沉的迷着眼看见一床隆起的被子在旁边。
听见刘耀文出了声,整个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只剩屋外的风雪在呼啸,像是一头低声咆叫的巨兽。
“宋亚轩,我知道是你。”
睡得迷糊,刘耀文勉强撑起半个身子,踹了一脚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的人。
良久还是没有动静,刘耀文迷糊间还在想宋亚轩怎么裹着一整个被子就跑到自己床榻上来了,就看见俩只浸在湖水里的眸子在黑漆漆的夜里闪着细碎的光。
刘耀文意识到不对劲,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你怎么了。”
蒙着脑子刘耀文伸手给他擦眼泪,厚厚的被沿湿了一片,看来在他跑过来之前已经哭过一段时间了。
“我害怕……外面……”
宋亚轩说话都带着软糯的哭腔,吐出来的字也跟泪水似的断断续续,刘耀文听得不太明白。
“骗人,有什么好怕的。”
“真的。”
刘耀文想大概是雪下的太大了,风刮得门也轰隆作响,他睡得不安稳让梦魇惊扰了,迷糊以为是有什么野兽在外头。
放在平时刘耀文是要嘲笑他一顿的,可刘耀文揽过宋亚轩的被子时发现他整个人都在抖,他被吓得不轻。
“不怕不怕,我在这呢。你安心睡,我陪着你。”
刘耀文将他拉进自己的被子里,掰开他攥紧的手,不断的说话哄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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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哭累了,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刘耀文哄得也累了,也昏沉的睡死过去。
刘耀文侧对弓着身子的宋亚轩,偌大的屋里只有两个人鼻息交织的声音。棉被里两只手交握着,手心都是彼此的温度,在这个不平静的雪夜里相互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