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派人将严浩翔猎杀的那头鹿抬去了靖水楼,骑射一项结束马上就和邓佳鑫先去吩咐着肆厨做上一桌鹿肉宴。
等严浩翔到酒楼包厢的时候发现邓佳鑫也在,不禁愣了一下,没想到贺峻霖竟然把这人给邀来了。
邓佳鑫起身对他施礼,贺峻霖也叫他落座,不好当面有什么意见,只特地绕到贺峻霖身边坐下。
贺峻霖选的位置好,这包厢邻水而居,天暮映衬着水色别有一番风趣。
鹿肉宴一道一道的菜往桌上端,三参炖鹿肉、鹿肉丁、丁香鹿肉、五彩鹿肉丝、口蘑鹿肉、八旗鹿肉、烤鹿肉、红烧鹿筋、鹿肉丸子汤、干煸鹿肉、龙眼珊瑚鹿肉、三珍汤、秘制瓦罐鹿肉……摆满一整个圆木檀桌。
烹、炸、炖、煮、烤,贺峻霖是一样没落,整只鹿被分的干净端到桌上。
其丰盛程度让邓佳鑫目瞪口呆,虽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这么吃鹿肉却是第一次。
贺峻霖挥着木筷,说这鹿浑身是宝,遇到他算是发挥了最大价值,让他俩赶紧尝尝。
说着就舀起面前最近的瓦罐鹿肉,给了身边坐的乖巧的邓佳鑫,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略烫。
严浩翔咳了两声,贺峻霖故意装作没听见。
“严公不要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动手。”
贺峻霖真是胆子肥了,有外人在就硬气起来了?
“相爷真不客气,这鹿肉可还是我射中的。”严浩翔不满的发声。
“是也,所以你赶紧动手啊。”
贺峻霖的汤匙抵在嘴边,看着严浩翔的目光狡黠,半点也不肯依他。
算了,贺峻霖面皮薄,万一再闹出点什么来,有外人在怕也不好收场。
邓佳鑫看着严浩翔去舀那汤,他的眼神扫了过来,连忙朝他微微举了举碗笑得春风明媚。
这看似乖巧的举动,对于严浩翔来说和挑衅无疑。
这小子,怕是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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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肉味甘,肉质鲜美,入口柔滑,瘦而不柴没有肥腻感。特别是最后端上来的烤鹿肉,原汁原味,鲜香醇郁。
贺峻霖拿着小刀亲自去片那鹿肉,分了盘子送到各自面前,然后才开始往自己嘴里塞那肉。
好烫,贺峻霖捂着嘴巴轻声哀呜一声,还是贪吃地嚼咽不肯停嘴。
邓佳鑫给他倒冷酒缓上一缓,喊他不着急。贺峻霖一边摆手,吃的还在嘴里咀嚼,含糊不清地说他不懂,这样吃才舒爽嘛。
邓佳鑫配合的点头,一口一个小贺哥哥叫的甜,说他说的都对。
严浩翔却吃得没滋没味,其实这鹿肉本身对他吸引力病不大,只是为着能单独约贺峻霖见面,现下那头正闹得火热和他没半点关系,食也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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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桌贺峻霖吃的最多,配着冷酒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壶,拿着酒和鹿肉同食最佳哄骗着邓佳鑫也灌了不少。
贺峻霖再要吃,就被拦了筷子。
“这鹿肉虽好,但大补之物也宜适量,不可贪嘴。”
严浩翔从他手里抽走筷子放好,也不给商量的余地。
贺峻霖白了他一眼,今晚高兴也懒得和他计较,身后糜音重重叠起。
他起身就往那勾栏去,往外探头,半个身子悬了出去,一不小心人就可能栽进那河水里去。
他对着不远处的船舫大喊:“娇伢子!这里有赏。”
怕那船上的人没听见,贺峻霖又喊了几声。
严浩翔怕他不留神,上前去护住他,邓佳鑫也走了过去坐下,想知道是什么好物让贺峻霖这样着急。
船终于是从那头过来了,邓佳鑫才看得清楚,里头婉坐着个尤物。
头顶大朵牡丹,肤若凝脂,半抱琵琶,半裸着肩头。除此之外里头还有个戴面纱的男子,看不清相貌但光看眉眼应也是极俊俏的。
“小郎君,”那女子一口吴侬的姑苏口音,听的人耳根都软了,“侬想听甚?”
“琵琶记可会?”贺峻霖想都不用想,低了低身子探到船舫里看她。
“会的会的。”
那优伶转头看了眼戴面纱的男子,手中的班笛放正在唇瓣抵住,唤音淳厚圆润,一音三韵,悠扬委婉,极具江南韵味。
优伶竖抱起琵琶,左手按铉,右手纤指弹拨丝弦。或弹、挑、勾、抹、扣,或拂、扫、轮、揉与曲笛吐音断奏相合相衬。
生旦两音交互,说不尽的柔软缠绵,让人沉醉,醉倒在这水上,贺峻霖一时分不清上下哪里是月哪里是水。
船檐低小,河上清水映月,醉里吴音相媚,岁月一片静好。
戏瘾上来,贺峻霖也高低吟唱几句,情到深处是若即若离,悲到切处是难分难舍,就连那尤物也要抬头愣怔几分。
贺峻霖被剥离出这世间,神魂在这月下水上肆意游荡,醉的痛快。
邓佳鑫没见过这样的贺峻霖,极具吸引力也极易破碎,他好像在唱他的人生可并不是。
在他的印象里,贺峻霖从来是意气风发、不沾俗尘的模样,少有如今这般凄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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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侧坐着看贺峻霖,看见了他眼里的水光和欢愉,心也被他儒雅婉转的喉音勾住。
贺峻霖明明爱极了戏,可却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到底是这世间禁锢住了他,还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严浩翔自知与贺峻霖是一场他旷日持久的角逐,地位他可以不要,名誉他亦可以抛弃,可他想要只一人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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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唱的极好,”优伶含羞低目,风情万种,“侬家不才,竟无法衬您。”
贺峻霖被夸得高兴,拍了拍严浩翔道他赏钱。
那优伶起身谢过,知贺峻霖无意再来,也只好恋恋不舍地催船离去。
贺峻霖踉跄一下后退撞到邓佳鑫的身上,连连笑着说:“抱歉抱歉,大喜过望一时没注意。”
又问:“佳鑫今日可高兴?”
“高兴。小贺哥哥唱的真好,这是什么曲子?”邓佳鑫攀着贺峻霖的小臂,十分亲昵。
贺峻霖并不介意他是否有所失礼,笑得欢快:“非也非也,这是昆曲,是戏非曲,我们方才只挑唱了个片段。”
“小贺哥哥唱的好听,我想我爱上这戏了。”
邓佳鑫目光灼熠,在他眼里贺峻霖如同仙子,纤尘不染。
“这戏虽好,却不好沉瘾,若是误家误国就成了祸物。你若喜欢也不要太过招摇,过度染指也教其成了俗物。”贺峻霖说的恳切,十足的考虑,十足的劝诫。
“好。”邓佳鑫郑重回他,态度端正。
严浩翔侧目看他们,一言未发,坐在贺峻霖身侧看他们推杯换盏,交心置腹。
邓佳鑫是有攻击性的,只贺峻霖不去察觉,所以以为他对谁都与自己那般柔顺乖从,因此严浩翔的情绪才显得那样的无理。
但贺峻霖如果细细咂摸,也能知道邓佳鑫是个什么样的硬骨头。
他敢和家中的威权叫板,一意孤行考武;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贵氏子弟低头;更是敢挑衅严浩翔,无知无畏。
不会趋利避害,只知难而进,和严浩翔倒是同一种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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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佳鑫喝不到几杯就被贺峻霖彻底灌醉,看他倒在桌上没了活力,贺峻霖才罢休准备着要散席。
着人把邓佳鑫送走,贺峻霖抬步也要离开,严浩翔快他一步将门掩上。
贺峻霖的手顿住,转头看他,“严公这是做什么,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
“霖霖醉得糊涂,最近武举,圣上特赦你我不必上朝,夜还长着呢。”
严浩翔说着便伸手抓他的肩头,贺峻霖心道不好,张嘴想高呼人来,结果没得逞,反被人捂住了嘴。
贺峻霖瞪他,这人怎么吃饱了就翻脸不认人,非要折腾他。
严浩翔也瞪回去,什么都不敢就干僵持着,用眼神制裁面前的人。
贺峻霖耷拉下脑袋来,先服了软,明眸积了水光,哀求严浩翔能放过自己。
严浩翔不吃他这套,放下手揽着他的腰把人在怀里箍得紧,摆明就是他若敢嚷嚷,大家鱼死网破得了。
贺峻霖无奈,这家伙看都不看自己,完全不给自己施展的机会,要是出声被人看见指不定得出什么事,只能泄了气靠在他怀里。
低哑沙涩的声音在耳边起来的时候贺峻霖在他怀里颤了下。
“霖霖,我好看吗?”
“什么?”
“校场里,你在看我。”
“我没。”
贺峻霖心都快跳出来了,气氛突然暧昧不明起来,幸好头埋在严浩翔怀里,不然那赤潮的脸色更说不清了。
“撒谎。”严浩翔撒娇起来好似求顺毛的猫一样,搔的贺峻霖蚀骨的痒。
“算了,霖霖,你抱抱我吧,今天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计较?计较什么?老子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贺峻霖一头雾水,严浩翔今天是又吃错了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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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两只手尴尬地比划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哪只手哪上哪下才好,在他怀里闷闷的叹了口气,才堪堪放在他背上,恰似开慰的轻轻拍了拍。
严浩翔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勒的贺峻霖闷哼一声,环不住他阔背的手也没敢放下来,怕激到了他又得做出些什么过火的事来。
严浩翔,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华洒在河床上,荧荧点点,细细碎碎,不具悲悯的美丽如同星河,日出便被吞噬干净,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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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举会试的事很顺利,内场考程文的安排严浩翔全权负责。
他向张真源推荐钦简内阁和翰林院的堂官作正副考官,又简派科举进士举人出身的中书、给事中、郎中和主事委任同考官,而收掌官、受卷、弥封、印卷官从兵部遴选委派。
贺峻霖也不干啥,就在顺天府里晃荡,走到考棚前还要冒个头透过细小的窗格偷瞄一眼里头的考生是个什么情形,却不能停留太久。
有时候还会撞到同样监考的严浩翔,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就讪讪地打个招呼,以免他人起疑,然后窜头就走。
贺峻霖进顺天府前,遇到了特地在外等他的邓佳鑫,身边跟着个小厮大包小包的抱着东西,贺峻霖笑他这哪是来赶考的,像是来住驿站的。
邓佳鑫也是头疼的很,解释这都是家里的安排,他实在没办法。
贺峻霖知他武试的等次为优,只问他程文准备的如何,有没有信心一举拿下。
邓佳鑫拍拍胸脯说一定可以,若是过了定要请贺峻霖吃饭,毕竟他算引路人,是启蒙先生,没有他自己可能还不知所谓的活在雕栏玉砌里。
贺峻霖笑说哪有哪有,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他做想做的事,无须担心后果如何。
大好年华,若不放手搏上一搏,怎么都是可惜了。
邓佳鑫郑重点头,在小厮的催促下进了贡院录名,踏进那小四方的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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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程文考核题目,贺峻霖看过一眼,难倒是不算难,主要就三个部分:兵书策议、边防事务、治军统兵。
考生都是武学学生以及各地官员推荐的熟读兵法、有勇有谋、武艺高强的家世清白之人,对他们而言策问在这块是很好拿下的。
但如果要真的论起来,程文的题不好给的太宽或太窄,否则就过于冗杂,难写也难批。
严浩翔却说,这样才能更好地看出考生的薄弱和参差之处,再者有字数限制,若答的太过宽泛,势必是会超出要求和显露出其弊端来,也就能很好的给这些考生分门别类,之后收官录用武职时也可有所根据。
贺峻霖也就没了意见可驳他,只咬着紫毫笔笔顶对着那程文的题深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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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一考便是三日,贺峻霖在这骚臭冲天里也待了三日,考生的文章一篇篇断断续续往他这送,眼花缭乱。
严浩翔期间来过他这找他,贴心地送来的香炉隔绝外头的味道,好让他能安心翻阅挑拣合眼的文章。
其实这些武举生里文章好的不是没有,但要么就是武试等级连次等都没攀上,不然就是文笔虽好可并不通题。
挑挑拣拣几日,也就能拉出来几个看得上眼的武举子,文采武学都还能说得过去。
这里头也有出彩的,比如邓佳鑫,再比如之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吴邕。
邓佳鑫挥毫泼墨自成一派,遒劲有力,文章气理顺偿,以古论今,看得出来的家教森严,只是字里行间仍显少年志气。
不过也正常,他正处在那样的年纪呢。
反观吴邕,文章却和他人大有出入,从字到文都是大家风范,中规中矩,引经据典,倒叫贺峻霖刮目相看了几分。
但贺峻霖还没把这些文章呈予张真源,一起徇私舞弊的事被撞破了。
而这主人公也非生人,贺峻霖站在堂上看的清楚,正是吴邕。另一侧浑身战栗,伏跪在地的是兼任同考官的一名郎中。
贺峻霖心道可惜,吴邕再不济最多这事被她口中那通天本事的姑母压下来,没了这一个谋利的捷径罢了。
而这么一个高采的大学之士竟就这样被折了骄翼,为着一个国栋蛀虫断送了前程。
可恨可悲亦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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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邕逃得过大惩,但定然是难逃小戒的。
从贺峻霖曾猜到并向严浩翔证实了陈家三公子的事,他就知道吴邕也不会落得什么太好的下场。
顺天府是被完全封闭起来的,所以吴邕的事暂时是走漏不了什么风声,若严浩翔想做些什么合情合理的事,也没人能没人敢立时对此置喙什么。
毕竟连身为国相的贺峻霖,也不曾有什么异议,别的什么人就更不敢对太后宠臣的做法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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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放人那日,武举子们将贡院里发生的事转眼就散布了出去,而吴邕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往了大理寺。
人面色红润,没经受什么苦头,只是他这一身仿佛刚从粪池里捞出来一般,将人群熏得开出一条专属他自己的大道来。
没人知道吴邕在这贡院里头经受了什么,但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他因舞弊被抓,不服管教试图翻墙结果被抓了回来,整个顺天府都能听见他的哀嚎和恼羞成怒的威胁。
拿着太后的名头威胁和辱骂一众考官,最后布包一塞人一绑,没了声音也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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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外人头攒动,贺峻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谑笑着说:“严公此次怕是得罪透了那吴家的小贵人哟。”
“是吗?我倒觉得两清了。”
把人五花大绑丢进装着整个贡院夜香的净房里,贺峻霖自觉自己都想不出这么损的招来,不过解气倒真的解气。
“那严公猜猜这吴家小公子会不会跑去太后那控诉你的‘罪状’?”
“相爷说笑了,在下一未打,二未骂,按规矩办事将犯事者关起来,会试一结束就将人交了出去。就算是闹到太后那我这也占理,相爷觉得能择出什么错来?”
严浩翔故作疑惑,俯身靠近贺峻霖。
“还是担心我被连累?”倒真像是想听他说出些什么好歹来。
贺峻霖提起手里的文书,隔绝开他的脸,忍而不发。
“严公行事自然是滴水不漏,任谁都抓不出错来。”退后两步,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本官还要赶着去给圣上复命,就不多留了。”
话音刚落,抬步就往贡院外走。
严浩翔知道他有正事在身,也不拦他,看着他上马车离开,才转身回了贡院安排会试结束的各项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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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动作倒还挺快,这么快就将武举录给你呈上来了,来晚一步来晚一步。”
贺峻霖将手上的册子递给了张真源,偶然瞥见书案上的黄册,顺手拿了过来翻阅。
“方才送过来,最多不过是武试上榜名录罢了。
”张真源翻开第一页来,贺峻霖祥记了武举子的各项考核等次,还有程文的誊抄。
“还是比不上你的详细。”
贺峻霖得意地点头,翻开那本黄册,熟识的人名赫然入目。
“今年的状元,看来非邓氏一族的子弟莫属了。”
“你是说邓佳鑫?这个孩子确实不错,步射、骑射等次都在优等,程文如何?”
张真源略过前面几张,忙找邓佳鑫的名册。
贺峻霖回:“文采斐然,卓尔不群。”
“能让你说出这八字,看来是很不错的。”张真源回上一句,默默阅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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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氏一族根基牢固,若其子弟能为我们所用,不乏为破局之机。”贺峻霖提到。
张真源回:“自前朝事毕,太后掌权,邓氏就敛了锋芒。如今其子弟意欲折桂,想来也在冒险。”
“邓佳鑫这孩子个性倔强,估计也是家里没拦下,整个氏族才被迫牵入其中。但既然已经入了局,何不借力推波助澜一把。”
“你的意思是?”张真源抬头看贺峻霖,“用邓氏的力来拉严浩翔?”
“非也,若邓佳鑫这孩子能出将入相,邓氏势必要扶持他,那么李后的兵权也就握不住了。”贺峻霖已有计算。
张真源赞同:“邓氏拿到兵权确实大有裨益,更何况邓佳鑫这个孩子是个正直的,对你更是从令如流。”
“再不济,兵权邓氏也可平分到一半,至少不再被太后把持,我们也多一分胜算。”贺峻霖关上手中的册子,有了决策。
听完贺峻霖的话,张真源惊异:“你不信严浩翔?我以为你们……”
贺峻霖打断他:“你还记得我再见他时如何与你说的?”
“记得。”
贺峻霖又说:“对严浩翔而言,什么阵营其实根本不重要,是以站在太后那也算不得什么了。他的目的很纯粹,而我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扭曲,我需要利用他才能走出困局。”
“贺儿……”
贺峻霖的话对于张真源来说,无异于添上一笔罪恶感,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给面前这个脆弱的人施加了太多压力,让他强大的有些不忍。
可他也无话可说,毕竟张真源不能否认,他们从一开始确实就是存了利用严浩翔想法。
“权谋不能拿感情权衡,更何况是我和他。”贺峻霖苦笑,“我不是对他没信心,他忠于谁都好,重点是他一定会是忠臣。只是我对自己没信心,从三年前就没了……”
如果是三年前,他大概比世上所有人都有把握严浩翔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身旁;可三年后,他比谁都清楚,生活的残酷再细微也能磅礴到让他的爱情崩塌在现实里。
贺峻霖早就赌不起了,他一个已经输的什么都不剩了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和严浩翔博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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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展臂环抱住面前这个脆弱的人,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
他好像从来只想到自己怎样的水深火热,却忘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对不起,贺儿……”
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那个人也不是严浩翔,贺峻霖或许也能轻松很多吧。
可他是皇帝,他没办法放弃严浩翔,更没办法说出让贺峻霖放弃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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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殿试会试揭晓以后还有一复试,皇帝钦点六部堂官二三员,传集新中武举,按照会试原册所载之弓、刀、石斤重号数,令其逐一演试。
若考生成绩与前试悬殊过大,则停试殿试,交监试大臣议处。
邓佳鑫不负众望,拿下最优成绩直通殿试,将与剩下的新中武举一同上太和殿面圣。
武会宴上,贺峻霖依次给张真源引见了名单上的武举人,暗中收揽、笼络人心。
武殿试由张真源亲自校阅,确定了武举甲第名次,一甲以及二、三甲前十名由他钦定。
新科状元毫无悬念指定了邓佳鑫,授正三品的骁勇将军职,统帅西营突骑。
不论家世还是文武才能,名正言顺到无人敢置喙。
内官在太和殿唱名,安定门外挂榜,兵部的会试宴上赐给武状元盔甲、腰刀。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送武状元归第。
邓佳鑫披红挂彩、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在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不论什么官员,得知夸官,都必须跪迎,向圣旨叩头,高呼万岁。
真所谓春风得意、风光十足。
剩余的武进士由兵部授予官职,武榜眼授从三品的游击将军,武探花授正四品的都指挥使司,二甲授正五品的守备官,三甲授从五品的署守备。
而会试落第的武举人,可赴兵部拣选,一二等任营千总,三等任卫千总,其余有愿随营差操者呈请由兵部发往各省标、协、营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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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镐京城外的几个大营,就已经容纳下一半张真源的人进去,当然还有李后的人。
李后早就知道张真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而这次武举必定会成为一个转折点,因此也从中拉拢了不少的贵氏,也包括了邓氏大族。
邓氏一族的大家长明哲保身,斡旋于皇帝和太后两派,没有明确表态。
而李后原想趁早将邓氏拉拢,却没想到邓佳鑫也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还碰上吴邕这件事。
吴邕徇私舞弊便罢了,期间还和邓佳鑫起过冲突,别说是为他翻身,李后甚至不会看他一眼,只传话要他和整个吴家都老实点。
是以,严浩翔也笃定了李后不会因为吴邕拿他如何。
张真源和贺峻霖要让邓佳鑫触碰到兵权,李后便不得不启用严浩翔这枚棋子,将赌注全下在他身上,以达成分权之势。
于是,局势开始按照着贺峻霖先前设想,走上正轨。
只是他和严浩翔再也难粉饰太平,不得不进入正式对立的局面。
贺峻霖想起那晚的拥抱,恍如隔世般的觉得,那是此生最后一次安心给予彼此的温存。
他甚至能理解朝堂上严浩翔所说的一切,也发自内心的认可委。
但只因为贺峻霖所看到的是两个阵营,他要把自己撕裂成相互矛盾的两半。
一半的隐晦和不堪留在心底,一半计较和争执的展露给严浩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