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曹玉姝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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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殷望昔挺矛盾的。
不论是性格习惯还是为人处世。虽然不讨厌,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尤其在“吃”这方面。
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一方面,她挺追求精致和正宗。
举个例子,她可以为了一碗莼菜羹千里迢迢冲到江南,大言不惭说这是“莼鲈之思”。
拉倒吧!去你的“莼鲈之思”!赤渊才是你家!
她还会为了顿北京烤鸭放弃接下来起码一天的正常伙食——就用些泡面打发打发。
或者爬雪山只为一碗正宗酥油茶,或者吹西北风只为一口烤全羊,或者赴海南就为了用刚被砍下来的椰子做的椰子鸡。
反正颇有点踏遍四海八荒只为一碗人间烟火的气概。
更有甚者,在某天她突然想起香椿芽该上市了,急吼吼用了“缩地千里”,悄悄地把人家一树的嫩芽全薅了,就留下几根绑了张面值五十元钞钞的光杆杆在料峭春风里瑟瑟发抖。
回来以后,一部分炒了个蛋,另一部分用盐腌了伴粥下饭。
真香。
呸呸呸,这是……侵犯他人财产!不建议学习!
总而言之,她就像是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刻进了骨子里。
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可是好像又不能那么说。因为另一方面呢,她又对饮食没多大要求。
比如有一场,我们去四川“采风”——没错,降妖除魔,为了解决一条巴蛇,就是巴蛇吞象的那个巴蛇,我们在四川盆地结结实实感受了一下蜀道难。
关键还不只是这些,关键是为了找那蛇,我们在林子里转悠了好半天!
期间,我都快被饿死了,而她明明应该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却没事人似的,还来安慰我。
我问过她,要不要回城吃饭,她说不。她说要早点找到那条蛇,弄清楚其返祖的原因。
搞什么啊?您为了“莼鲈之思”奔赴那会儿可不是这态度!
她就笑笑,说那就是种情怀。
情怀?情怀?!好家伙,真是……我该夸你一句阁下当真是风雅吗?
后来她架不住我在识海里寻死觅活,在溪边抓了条鱼,草草地烤了烤。画风和平日里大相庭径,潦草至极。
……虽然烤鱼也很香就是了。
烤着烤着,巴蛇竟是被香味吸引过来了!
然后?没有然后。无非就是她在我的怂恿下把那条让我饿个半死的蛇也烤了。
味道一般般。但我主要为了复仇,所以虽然不好吃,我还是感觉很爽。
然后就“听到”她轻轻感叹人类真的很能记仇,很是执拗。
我不服,气呼呼跟她辩论,她却不理我,回识海睡觉去了。
说是睡觉,其实也没睡。她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识海中她的那部分波澜起伏。
我有点担心,想叫她却又不敢叫她,“手”僵在半空。
她发现我在关注她,含糊地说句没事,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给我看了些她的回忆。
竟然是关于张翰的,不是明星,而是那个咏叹着“莼鲈之思”带着失望归乡的张翰。还有一段是关于辛弃疾的。
张翰我不是太了解,但是辛哥我熟啊!那可是支配了我某段时间语文考试的,一生壮志难酬的辛哥。
“永远,也不要用壮志难酬概括他的一生。”
她突然说。
我怔愣一下,没明白,但看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没细问。
“他曾经,也是仗剑走天涯,捐躯赴国难,意气风发的好儿郎啊。”
我看完了回忆。
是被回忆里的情绪影响了吗?我有点惆怅。
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那么执着于莼鲈之思了。
原来是故人们一生的失意。
是季鹰、稼轩们的无奈啊。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水龙吟》。
这首词,我是学过的。
而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文字太苍白,太苍白了。
那些历史上的文字,那些兴叹身世沉浮的文章,太苍白了。
大概,有些事,只有那些经历过的人才真真切切能明白吧。
休说鲈鱼堪脍。
原来追随美食身影的背后,真的是种情怀。
“人间有味,却是这般堪醉。”
她突然吟诵。慢慢地,像跨过了千年万年的孤独与无奈。
“总将闲愁和酒勾兑,残阳共举杯。”
她顿了顿,像是压下了什么。
“饮下无愧,笑问故人归未?”
她突然却不突兀的停止,就像开始一样没有征兆。她静静的,仿佛刚才不曾开口。
虽然她一直都很嫌弃人类,嫌恶社会的黑暗面,但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她爱这人间。
她喜欢静默着爱这人间。
这是见证过人间百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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