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苏府总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而今夜,却是冷冷清清的。
一辆素雅的马车停于苏府的后门,车轱辘停下的那一瞬,一人快步迎了上来。扶着一人下车后,将姿态放得更低,托着那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他下来
从马车下来的二人都披着黑色斗篷,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真容。
苏翰身边的左膀右臂苏晖映走在最前面,给他们引路,身形比另一个高大的人走在最后,随时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以便在紧急关头可以保护中间那人
苏晖映把中间那人带到一个亮着烛火的房间,就与另一人退了出去。
“臣还以为您能忍多久”苏翰靠在软塌上,神色不复往日冷肃,“才不过半天,您就来了,这实在是像你的作风。”
孟章揭下兜帽,也不计较他的无礼,语气冷淡:“本王的作风如何,苏上卿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苏翰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还未痊愈的右腿,眼神微暗,摸不准孟章来此的目的:“王上手段非凡……”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孟章看着苏翰,似笑非笑
“您在说什么,臣实在不知王上的……”
“慕容离。”
一听到这三个字,苏翰立刻就明白孟章来此是为了什么。
孟章慢悠悠的走向他,坐到他对面,嘴角含笑,却没有一丝温度:“本王自认瞒得滴水不漏,甚至连凌世蕴也未透露,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本王实在好奇得紧,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了,所以”孟章颔首低眉,看起来竟乖巧柔顺至极,“请您告诉本王吧。”
他的礼仪完美,他的姿态恭顺,没有一处是逾越了的,也没有一处是失了尊严的。
然而却隐隐透着撒娇。
如同被蛊惑般,他脱口而出。
“您以前喜着墨绿深色系的衣裳,现在喜着浅绿湖碧。”
“您以前喜欢用是龙涎香,现在喜欢用秘制梨花熏香。”
“您以前喜欢在深夜批改奏折的时候饮用浓茶,现在喜欢清晨煮一盅清茶。”
“您以前对声乐不感兴趣,现在却弹得一手好琴。”
“您以前对身体不甚在意,没有凌世蕴的劝言是不会在梅雨季节添衣服的;现在却会主动把天蚕衣穿上。”
“您以前走路的时候总是急匆匆的,现在基本上都是不急不缓、步履从容。”
“……”
他本来没打算说,不知为何,他说了。
并且,滔滔不绝。
孟章心头微动,蓦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道;“你究竟在本王身边安插了多少人呢,嗯?”
“……臣不记得了。”
“这样啊”孟章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他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所以再把其余的线索一起串联起来,就得知本王身后的人是老师吗?”
“是。”
“所以”孟章轻轻转动手中茶杯,眸色微凉,“为了防止本王独揽大权,你就打算杀了他,杀了本王的老师?”
“……是。”
“天璇王宫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居然也能把人安插到陵光身边,甚至还能让人继续听你的,呵,本王当真是小看你了。”
“王上过誉了。”
“很好。”孟章气极反笑,狠狠剜了他一眼后,往外走去。
“你不杀我了?”
孟章猛然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苏上卿的本事这么大,本王怎么舍得折了你这一员大将?”
听着孟章重重的脚步声,苏翰嘴角划过一抹轻嘲。
不知是在嘲讽他人,还是嘲讽自己。
半响,他捧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一口。
唇齿留香,韵味悠长。
“来人。”
天枢·街道。
孟章独自一人走着
——[本王想一个人走回去,你们都不准跟过来]
已是深夜,天枢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在幽幽的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突然,他抽出袖间的匕首反身一刺。
那是心脏破裂的声音。
温热的血液顺着匕首流淌到了手心,染了满手。
他却不甚满意。
——他应该在今晚亲手把风培捅进苏翰的心脏,看着他错愕痛苦的脸,看着他艰难的呼吸,看着他绝望的求救以及看着他慢慢地死去。
真是个愉悦的过程,不是吗?
但是现在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孟章拔出风培,扯下披风,仔细地将上面的血液碎肉擦拭干净。
匕首拔出的那一瞬,那个突然出现在孟章身后的平民打扮的人倒在了地上,呕出几口血,抽搐几下,死了。
待把风培擦干净后,随意地把斗篷摘下,看着不远处的黄衣公子,含笑轻唤。
“仲卿……”
天枢·王宫
孟章坐于案前,看着这一摞摞的奏折,头疼的瞥开视线。叹气间,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给他按压额角,声音温和。
“夜深了,王上早些休息吧。”
孟章舒服得闭上了眼,问道:“如何了?”
本来早就应该回到自己府中的凌世蕴小心翼翼地控制手上的力度,尽量放轻声音:“他已经派人把补全心头精血的药送往天璇了,相信慕容先生不日便会苏醒。”
“那就好。”
“本王就知道,一旦他得知有人在背后教导本王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铲除……”
“本王今天套他的话,他说虽然含糊,却足够本王知道他所谓的那个细作是何种身份。”
“医丞?亏他想得出来。这几年医丞见陵光的机率比朝臣都大,他还以为那个细作是他的人啊,可笑……”
“陵光恐怕早就知道那个细作以及他身后之人的祖宗十八代了……还是由那人自愿供出以表忠心。”
“老师待在陵光身边虽然危险,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可以说得上是安全至极……”
“可以让我们的人回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苏翰那老匹夫居然敢对老师动手,本王将来一定要让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对了,本王方才遇到仲堃仪了……遇到……仲堃……”
孟章被按压得昏昏欲睡,最后说着说着竟靠在了后面的人的身上。
“王上?”
凌世蕴身体僵直,轻轻地唤了几声,发现孟章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孟章之前挥退了殿内的内侍,现在殿内只剩他二人。
若是唤人进来,定会把孟章吵醒,凌世蕴思虑片刻,便做了决定。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孟章走向床榻,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直到给孟章盖上了锦被,又仔细的掖了掖被角,退到门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心跳如雷。
他虽然深得孟章信任,却从未这般亲近,他看了看刚刚抱了孟章的手,慌乱紧张得近乎茫然。
殿内
本该熟睡的孟章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看着头顶坠着的流苏,缓缓勾起了唇角。
“叫方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