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命运,不喜温情,没有执念,不分对错。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利弊,以及财权。所以当浮宴指着地图给我看事成后划给我的土地和士兵时,我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了。在我看来,城主虽信任我,却从不放权,比不得浮宴给的条件。龙啸实在高兴得太早,他只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忘了黄雀在后的,还有我。他死的时候我是在场的,我本可以救他,但这么做实在对我没什么好处,何况他死了,我便又少了一个竞争者。说到这里,你该知道,我就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溯缭。背信弃义?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信与义,本就是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纵算我不负人,也难保人不负我,倒不如抢得先机,为自己谋一把实利。我完全明白不管鬼怪还是人畜,在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时会互相欺瞒,使尽狡诈之术,但却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心里明明揣着对方,却要故作寒凉。“看似无情,实则有情。”这句话形容那影侍卫再合适不过了。那日我在暗处窥着局势,听他冷冷地对城主说:“别再让我说难听的话了”与他漠然的语气截然相反,他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哀恸。可他背对着城主,这些城主是看不到的。说完这句话,他便没了踪影。他不过施了匿术,并没有离开,连我都看得出来,可城主却没有识破。城主怅然失魂地用手抚过影侍卫离开前停驻的雪地,她每摸一寸,影侍卫便挪一寸。她轻轻地抽噎着,我自问是无情之人,可她那一刻的眼神,我见了也难免酸楚。我印象中的城主杀伐果断,手段雷霆,可雪地上那个女子像个瓷娃娃,仿佛一碰就碎了。我脑中蓦地迸出一个句子:哀莫大于心死。那种失魂离索,仿佛在说:我这一生都为你,可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不需要,我这一生所为也便全然没有意义。影侍卫眉眼深蹙,满是心疼。他没有声息地兀自流着眼泪,面上的痛苦比城主更甚十分。这一刻他不需要掩饰,我无端猜想,爱极了一个人,却不得不故作无情,大抵是件难受事,或许比求不得还苦。影侍卫碧泪洒在雪上,留下了好几个坑。但城主并没有留意。“宁可不要我救,也不喜欢被禁锢在我身边……是我错了,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却忽视了你想要的,”城主看着影侍卫“离去”的方向,目中晶莹:“自由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所以你宁肯舍弃生命也要追逐。如果早知道自由是你所求,我还要万物朝拜做什么呢?”她站起来,背道而驰。她走得很慢,但始终没有回头。影侍卫依然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虔诚的目送她离去。我不知他是否只对城主一人施了匿术,但我是可以看到他的。等到城主终于远到看不见,影侍卫抓起雪自虐般地哭喊发泄起来,他不断的将雪抛向远处,每抓一次,十指都陷入三分。一炷香后,没力气了般停了下来,十指溃烂流出污血,自己却恍若未觉。这个在我和多数城中兵士眼里向来没情绪的侍卫,泪痕交错,哭相狼狈得像个孩子一般。末了,他笑起来,只是笑得很虚弱,仿佛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眼睛里却亮晶晶的,仿佛她在面前一般,“修淬羽空濛时我就想好了,能在关键时刻救得你性命,那便很值得,为你而生,为你而死。这样的结局,比连纵十四城好太多。”我叹一口气,想到城主,他的傻姑娘,你还不懂吗?他不是非要自由,不过是不想要你一味地付出,他不过想用男人的方式爱你罢了。我本无心,却不由为他们的结局感到叹惋。我从暗处走出来,“赔上一生好日子,换这几个月自由,真的值得吗?”“没有什么值不值,做了便做了。”我不能苟同他的看法,但对将死之人,我也不想与他争辩,只朦胧的说了一句:“或许吧。”“我想求你一件事。”他道。“我不会答应的。”我说。“你都没问是什么事。”他笑着。“无论什么。”“你还是一贯的不讲情面。”他大笑起来。“不像你看着无情,实则是个情种。”“别告诉她我刚才说的。你也看到她没有执念的样子,就像卸去了盔甲,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恨意也是一种执念,那就让她恨着我吧,带着对我的恨活下去。我想你会帮我隐瞒的,不是吗?”“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我怒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我并不了解你,但我相信你。” “相信我?你为什么相信我?你看看清楚,我是溯缭,背信弃义的小人。梵娘相信我,我就背叛了她,对你也是一样。”我平复下语气,“不要相信我,永远不要。”“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吧。反正我要死了。”他的语气竟然很轻松愉快。“疯子,真是疯子。”他一生笑得最多最开朗的一天,竟是死去的这一天。“生亦同衾死亦同穴,真是个讨厌的设定呢,谁要和她同穴,百年来能够破心念之力的影灵,我可是头一人呢。” “你修淬羽空濛是为救治梵娘,但你若是受伤,受心念之力牵引的她必也受牵,所以你是为了她不和你一起死,才解的心念之力吧。”“怎么可能。”影侍卫不屑地挑挑嘴角。 “真的是为了自由?想不到你强弩之末,行将就木之时,嘴上还要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