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朝堂上。
明亮宽敞的大殿,右相信口开河,大谈如何削减军饷充盈国库,又时不时有几位文官附和。
文武两官之间泾渭分明,如隔不测之渊。文官看不起武官,觉得他们是“空有一身蛮力,毫不讲理的乡巴佬”。
武官们也同样看不起文官,觉得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吹耳旁风的小人”。
武官们只是冷眼望着那些文官侃侃而谈,仿佛早对这种境况司空见惯,也许他们愤怒过,努力过,悲伤过,撕心裂肺过,
但似乎陛下总是更偏袒那些巧舌如簧的人。
右相越讲越过分,纪棱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刚想上前又被一旁的同僚急忙拽了回来:
“你想死吗?想想你的家人!况且......这样已经不是一、两回了。连左相也劝不住......我们能做什么呢......习惯就好......”
习惯不了。
纪棱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钳进掌心逼迫自己冷静,牙齿咬得咯咯响。
同僚心疼的拍了拍这位年轻将军的背:“没人会为我们讲话的,没事的,没事的,习惯就好 ……”
这番话不知安慰的是纪棱,还是他自己。
“陛下又向所言,实为不妥 。”
明快清亮的嗓音把朝廷上积压着的黑云都拨开了。
那日春风得意的少年,向皇上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后,又朝着右丞相随意一拱手,这是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军队乃护国之根本,削减军费是万万不能的。右相刚刚的言辞,
若是传了出去,怕不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吧罢。若没了军队的保护,你我现在就不可能平安的站在这了 。
想必是右相昨日与您的二十四房姨娘调情调昏了头吧,才说出了这种混帐话,令夫人知晓嘛 ?”
右相一听自己被小了几十岁的小孩揭了老底 ,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你……你……你个……”
“我?我又如何?右相如此关心国库的充盈,下官实在自愧不如。
啊,要不这样。您出三千两白银,成大人吴大人林大人各出六百两,
我们其余每人再出五十两,到时我再亲自写一副感谢信送到贵大人家里,
如何 ?”
接着,他又意有所指地扫了下刚刚蹦得最欢的几个人,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右相见其他人都不在帮腔,便直接朝皇座跪了下来,开始哭冤。
大腹便便的右相在地上撒泼的样子让纪棱无端联想到了之前营里要被杀的猪。
“宋临聿,你可知罪 ?”座上的那位被烦的不得了,开了口 。所有人心头不禁一紧。
“陛下。”少年扑通一声跪下 ,
“早年间,臣曾听过一则坊间留言 。说是大明王朝用一女子换下了易守难攻的岭城关。
岭城关的太守听信了女子的枕边风削减了军费……将心不稳,就算再天时地利,也守不住!便是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任人宰割!”
最后两句话,他故意压低了声调,大臣们竟从他的身后窥到了当年血淋漓、残酷真相的边角。历史才是最好的忠告者。“以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
龙颜大悦,军饷也总算是被保住了。少年向还在地上跪着的右相露出个明晃晃、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看着右相差点当场吐血身亡,秉持着尊老爱幼的美好品行,颇为可惜地收起了攻击性极强的小虎牙。
这波仇恨值拉满。
接下来的几日, 纪棱就看着这位走马上任的礼部尚书、当朝左相之子,在朝堂上大杀四方,耀眼得让人舍不得离开目光。
“宋临聿”“宋临聿”“……”在心里又忍不住偷偷念了几遍他的名字。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好一个公子如玉。
像一个偷到糖的小朋友,把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不舍得吃,光是看着就甜滋滋的了。
这时他们仅是在道上偶遇点头而过的交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