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和大多数考试差不多，自信满满迅速交卷时，往往成绩不如人意，反而是觉得题目也太难了认认真真答题战战兢兢交卷的结果总是出人意料的好。罗心衣也觉得自己第一次工作面试，事后几天，每每回想都觉得哪儿哪儿表现得都差强人意。没成想，自我折磨了两三天，都准备和另一家商量面试时间了，居然接到了入职通知！

“啊！”挂掉电话确认HR加了自己微信的罗心衣，兴奋地尖叫，躺在瑜伽垫上直打滚，家政阿姨看她的眼神儿宛如关爱智障…

“不好意思，第一份工作有点儿激动。”罗心衣把手机捂在胸口傻乐呵，没发觉自己一直在做空中蹬车状。

“罗小姐还需要工作呀？”家政阿姨一面擦柜子，一面开玩笑似地回应，却迟迟没听见罗心衣的回答，回头才发现她面色惨白呆呆躺在那里，赶紧语无伦次地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罗小姐应该很有钱，不是，是赵先生对您很好，你们两个很登对。哎呀，我这张破嘴，农村人嘴笨，我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你可千万别多想，也别跟赵先生说啊...”

“没事儿，我不会跟他说的，”罗心衣勉强笑了笑，说者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无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我去洗澡了，您放心干活。”

“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哪个意思？被包养的小情人不需要努力？罗心衣衣服都没脱，坐在地板上拧开淋浴头在水中放声哭泣，似乎淋得够湿就分辨不出泪水。农村人，自己也是农村长大的，姥姥一个下乡再也没有返城的知青也天天说自己是农村人，农村人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身份的吗？一个出卖肉体和青春的女人？家政阿姨随口的反应都透露着讥讽与蔑视，如果给姥姥知道了，她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然而姥姥以前也许意识到了，但以后也许都不会明白了，罗心衣哭得更痛了。

年轻时，姥姥就已经失去了全部娘家的亲人。姥爷对她很好很好，宁可自己饿肚子，都要把饭票偷偷塞给挣不到工分的姥姥。但姥爷自觉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配不上她，还是姥姥主动追求的姥爷。可惜姥爷不能生育，他们才好心收养了是孤儿的罗心衣的妈妈。

大概就是因为不能生育，姥爷是如此溺爱罗心衣的母亲，溺爱到她叛逆，溺爱到只有一颗恋爱的头脑，溺爱到胆大包天、未婚先孕、闪婚闪离，活生生把老实巴交的姥爷气到心脏病发离世，还决绝地把自己的女儿丢给母亲消失在人海。

经历过太多亲人离世的姥姥，早已如风中落叶，只是为了襁褓中的罗心衣，才强撑着一口气，靠着微薄的民办小学老师的收入把她拉扯大。

因为姥爷给予的那些温暖，姥姥告诉过罗心衣，女孩子呀，一定要找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什么叫对自己好呢，可不能是光嘴巴上说说，还要敢倾其所有。因为母亲的失败案例，姥姥又叮嘱过她，女孩子呀，千万不能恋爱大过天，千万不能没有尊严，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好好工作，靠自己自己闯出一片天那才亮堂呢。

不能再回忆了，姥姥的话字字句句如在耳边，可是姥姥她自己还记得吗？

和赵世聪在一起后的那个寒假，她试探着想表明回家看望姥姥的心意，赵世聪紧皱的眉头分明不快，她只好给姥姥打电话谎称自己寒假找了份工作。可是还没等到过年，村长的电话就来了，雪花纷飞的寒夜，姥姥突然满村子乱走呼唤罗心衣。全村老少要么曾是姥姥的学生，要么就是学生家长，察觉不对，把姥姥送到县医院检查，末了确诊，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糊涂了。

赵世聪从不亏待自己的女人，罗心衣求他把姥姥接到了北京的养老院，她记得当时自己说，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姥姥被困在了时光里，罗心衣被困在自己的心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