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大雨说停便停,阳光再次笼罩大地,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晚霞行千里,”罗心衣从拉开的窗帘往外望去,天空露出红色、橘色、蓝色交织的一角。护士拉她下来后,房间的窗户随即便被封死了,像她无处安放的心,不想打开也打不开。
“什么意思?”海藏因为要和孩子们接触,最近正在苦学汉语,这句话他没能理解,眼神带着疑惑。
“就是说,傍晚出现这样漂亮的云彩,明天一定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回忆突然蔓延,罗心衣扯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再仔细打量他,从他的双手间抽出自己的手,抚摸他暗青的胡茬想要冒头的脸庞,他们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在这样好看的天空下,那时,他还只是个对家庭、对自己失望的大男孩。
海藏抓住她的手贴紧自己的脸庞,轻轻用胡茬蹭她柔软的手掌。最近忙着录视频、照顾孩子,没那么频繁地打理自己了,这是从前爱美的他不能想象的。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们对待自己的真诚与喜爱,让他真正有了被需要的感觉,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存在以及还可以再活一下的信念。这种信念,不是以前因为新交了女友的心动,不是因为丰厚的物质生活给予的享受,而是觉得身体里有颗真正的种子在发芽、在生长的美好感受。前两天蒋启智和小满一起约他吃饭,小满也谈到过之前罗心衣说过和他差不多的想法,今时今日,她还会这样想吗?她自己的孩子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她还一样会喜欢别人的孩子吗…
“我今天就想出去走一走呀,”罗心衣并不想谈论以后的日子,和心理医生不想,和海藏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海藏贴心地征求了医生的意见,护工帮他推来一把轮椅,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时,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再度击中他的心脏,仿佛罗心衣真的会离去。把她放在轮椅上,海藏留恋地伏在她肩膀,直到罗心衣微不可闻地叹息着摸摸他有些浓密的、长长了的头发。
雨后初霁,大地还残留着雨的凉气,风又已携带者暑热向人扑面而来。幸好已是傍晚,不用擦身劳什子的防晒霜,也没人再撑起遮阳伞。海藏默默地推着轮椅,他们走出病房,穿过光明几净的走廊,慢慢地走出住院大楼,两个人都没有讲话,海藏认真地注视着路面,注视着轮椅上的罗心衣,罗心衣长久地注视着天空,仿佛那才是她最想要的归宿。
中国北方的医院,因为气候的原因,哪怕是很古老又或是很高端的奢侈的私立医院,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场面并不多见。他们绕着医院静静地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一颗芭蕉树前。
“六月芭蕉雨,两湖杨柳风,茶灶诗瓢随老翁。”罗心衣终于把眼神从看不见的远方收回到了面前,喃喃地念着海藏听不懂的诗句。
芭蕉树青翠欲滴,海藏大一时期曾去东南亚游玩,在泰国见过比这棵更为修长、更为茂盛还接着果实的芭蕉林。那时他还以为,亚洲的世界都不过如此,贫穷、落后,女孩子都长些小巧精致的脸。对,那趟东南亚之旅,他还热烈地交往了一位美籍日本女友,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天气炎热的白天他们躲在人少的青旅疯狂地互相索要,清爽的夜晚和清晨,他们像夜行动物外出寻找欢乐。只不过假期结束,短暂的爱情也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