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考结束我就没闲过,各种破事儿纷至沓来,先不说学校的毕业典礼,光是我被我姥姥拽去和一群没见过面的人吃饭这事儿,就已经够烦人的了。
在高二的第二学期末我就戒了王者,所以我相比那些沉迷游戏醉生梦死的人状态要好很多,但是即便如此——谁也顶不住一群中年油腻老大叔的荤段子和二手烟。
说句实在话,这些大叔可能仅仅是我姥姥年轻时候的商业伙伴,而这么积极的参宴给我送礼送祝福,无非是把我当做她未来的财产继承人了,想提前谄媚捞点儿好处。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几年前她就已经金盆洗手了,靠着存下的大量积蓄来生活,偶尔给一些年轻上家指点指点、提供几个下家,也能赚一笔不多不少的报酬。
姥姥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她的生意,我也没细问,只知道她身体不好,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个满面油光的肥硕汉子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要给我敬酒,我激灵一下,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姥姥在身旁笑道:“这是你王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文革的时候……”“欸,都是往事了,不提了不提了。”这个王叔笑着打断我姥姥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当年你还是个丫头,我也没现在这么老气。和你相处那段时间,我还偷偷喜欢过你嘞。”
说完,他憨厚的一笑,有几个老流氓也明目张胆的笑出了声,幸亏姥姥不太在意,我松了口气。
衣兜震动几下后响起了铃声,放荡不羁的摇滚乐在这一堆老革命家里显得格格不入。我慌忙拿着手机窜出包间,看见来电显示:秦筝。
一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急切的接通电话,没等对方开口就开始哭诉:“宋衍啊——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知道我这些天过得有多憋屈,光是喝那些酒闻那些烟就够我折大半寿命了,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听到我的悲惨经历,对面那人竟笑出了声,果然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我等她笑完,责备道:“有你这么做亲友的吗?笑什么笑啊!”
"我想起你小时候过年的事了。好像是哪一年在农村过年,饭桌上的人都只吃一点儿菜等着吃饺子,就你一个人拿上筷子就开始海吃海喝,等饺子上来你早就饱了。"她感叹着说出我自己都不记得的往事,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那是我多大时候的事儿。
她又道:“然后你就溜到外院去逗狗,大概也就过了一会儿,我们屋里的人都听到你像被狗咬了一样的大喊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啧啧。”
她没再继续讲述,但我恍惚间又对这事有了点印象: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我放完几个摔炮后站在月黑风高的农村院子里逗狗,我记得当时我玩得还挺开心的。但是后来我开始大叫——应该不是因为我被咬了或踩了狗屎,我当时看见一个人。我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个贼,毕竟乡下的安全程度一般,过年期间大院的门都敞着等各路亲戚进来拜年。可是当时不知怎么了,我很快就断定那不是人,具体心里想法我早忘了,反正我就觉得那不是什么好鬼,于是我大喊以报警,然而家里人并没找到什么。
“喂,人呢?别是我把你说害怕了吧?被狗咬了没打防犬疫苗其实也没事,你都活这么大了,现在挂掉不太可能。”
“没有,我在想……我在怀旧。”
“哦,怀旧啊,巧了,我知道个地方能让你好好怀旧。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回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包间,觉得再待在这朱门酒肉臭的地方人迟早得废,于是我悄悄溜到我姥姥身边:“姥姥,过会儿我和朋友出去走走,是秦筝。“
秦筝好歹是她给我指定的娃娃亲对象,我拿她做抵死牌准没错。她点了点头,“晚上早点回来。”
我瞬间变得欢快起来,没给宴会上的其他人打声招呼就拎着衣服跑了。我打电话给秦筝:“我现在去找你可以吗?你应该吃过饭了吧。”
于是我和她见面,再前往目的地,从城市的北边跑到南边,花费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下车后才开始了解这个地方(因为我本来就是晕车体质,加上运我们的司机师傅也挺狂野,我一张嘴就想吐),看路标是叫“北火巷”,远看上去像是一个人员密集的菜市场。
我瞅了眼秦筝,做出一个鬼脸,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透过褶皱的口罩看见:“大姐,今年距疫情爆发只过去了一年多一点儿,是新冠病毒杀不了人了还是你不想活了?”
“怕啥,咱们要去的地方人又不多,快点穿过这里就行了。”
说罢,她掐着我胳膊上的一块肉向人群前面挤,我不得不加快脚步紧紧跟着她。
说是巷,其实是条街。只在巷口有一些生意兴隆的烟酒百货店,进到里面没走几步就恍若隔世——说隔世也许是夸张的了,但是这些楼房的建成时间至少得倒退个十五六年吧。路两旁要么摆着桌子要么摆着地摊,摆给人看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老玩意儿:葫芦、邮票、毛选、老瓷器……有的东西我见过但一直不知道叫什么,还有一些小时候玩的泥哨子。
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眼花缭乱,露天的环境让人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炎炎夏日的大太阳下,我再没心思看新奇东西了,只觉得头热得发晕。
我看见身边的老人家们不紧不慢的走着,他们在细细挑选一些老古董,显然人老了就感觉不到热。秦筝扯着我小心翼翼避开几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往里冲,我疑惑的问她:“不是只在外面看看吗?”“别急,那东西你肯定喜欢。”
我将信将疑的跟着她走,离开人声鼎沸的闹市,再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这巷子向前延伸,脚下的砖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左右两旁的墙上挂着餐馆后厨的油烟机,把墙熏黑,散发出呛人的油烟味。
我看她轻车熟路的带着我在巷子内穿梭,绕进又绕出一条条拥挤狭窄的街道。过了许久我才终于发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城中村!
倒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规模的城中村,让我惊讶的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这里面的具体模样。后面就没再铺柏油马路,而是干泥地,依旧有人在干泥地上摆摊,两旁的老旧小区楼像危房一样摇摇欲坠。
她在一个生意比较冷淡的铺子前站定,跟老板娘谈论片刻,就示意我绕到这个铺位的后面去。我踩着泥小心翼翼绕过铺子,面朝着铺子后面的墙上靠着的一块掉漆铁皮。
我才在想她到底搞什么猫腻,就见她向老板娘道谢一声,转身去扒那块铁皮。我见状也站在另一边抬起铁皮的一侧。我们默契的猛一使劲,铁皮被弹开墙面。
就在铁皮和墙分离的那一刹那,我惊讶的发现原来被铁皮覆盖的地方竟有半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