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扇遗梦

李长临并不知道太史祈木与李怀明是何时相识、又因何结为同盟的，在世人眼中太史令这个官职远离朝堂纷争，只要小心谨慎，在政斗中保持中立，大概也能博得个一世无忧、百岁平安。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太史祈木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时辽廷之上，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

辽皇李安共有三子：大皇子李沐行、二皇子李怀明、三皇子李长临。除去李长临年幼于大皇子语二皇子，少不更事，且母妃出身卑微，妃位不高，基本退出皇位斗争外，李沐行与李怀明不仅年纪相仿，而且各具才干、各有所长，朝野上下都享誉盛名。

李沐行骑射绝佳，是个带兵打仗的能手曾多次平定边疆内乱、抵御外敌侵，为辽国立下赫战功；李怀明自幼时起就熟读百家，满腹经纶，对治国理政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几年前，辽国南方发水灾时，李怀明亲自到灾区慰问百姓、主持治理水灾并修理堤坝，因此在民间口碑极佳，几乎等同于当朝太子。

二人如同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甘落后于对方。夹在中间的李安左右为难，因辽国自立国以来，辽太祖就立下祖训辽太祖就立下祖训：“择众子中最优者为储君，不必拘于长幼。”所以李安至今也没有立太子，自然也没有给哪个儿子立王。朝中各臣纷纷站，以求下半的荣华富贵。

众臣中，唯有监天寺的太史祈木看似不愿同流同污，既不向二位皇子阿谀奉承，也从不对立储之事表态，与二位皇子更只是泛泛之交。虽说他与三皇子李长临关系亲密，可谁都知道李长临根本不可能荣登大宝，就连他本人也没有这个野心。

那时李长临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在国土某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当个自由自在的闲散王爷，最好能偷偷把太史祈木拐进自己的王府，先“毕恭毕敬”地陪罪：“学生胆大包天，想请先生暂居寒舍，邀先生一起游山玩水，莳花品茶。”再笑着给太史祈木松绑。他那个先生啊，生性谨慎腼腆，唯独和他在一起时能敞开心扉他没敢奢望能与先生如同普通天妻一样白头偕老，只希望在能相见时长相守，直到没入黄土，也不算白来一趟人间。

他是何时发现自己心意的呢？似是在那次梨花开得轰轰烈烈的春天便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心悸。那年，梨树下，人如仙。

自从上次早朝后，李长临就对自己母妃坦白过自己对太史祈木的感情。

“母妃，儿臣不孝。儿臣心许监天寺太史令祈木大人久许，请母妃再也不要收卖大臣向父皇提议选妃之事了。”

长临的母妃袁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想将李长临从地上扶起。一边扶，一边问道：“长临，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长临跪在地上不动，“儿臣所说句句属实。”

“那太史祈木身为朝中大臣，怎能甘愿成为一个皇子的男宠！临儿，打消这个念头吧，母妃就当没听见。”

李长临却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妃。“母妃，我没想过收祈木为男宠。我此生只倾慕于他一人，根本就没想过别人！”

“荒谬！难道你还想娶他为妻不成！”袁氏压抑着怒火对李长临说道，“临儿，成家立业是每个男子必做的事，你难不成想不成亲与那个太史祈木厮守一生？那不就成了天下的笑柄了吗？”

“不行吗？母妃。”

袁氏感到头颅被气得一阵闷痛，她拿起一旁的茶盏欲扔又止，只好啜了一囗凉茶给自己消消气。

“你可得想想自己的身份，李长临。用不了几年立下了太子，你就要接受封号前往封地了，而太史祈木会继续留在京城，为下任新皇服务。你们注定没结果，这是天定！除非你能成为太子，可我们斗得过大皇子、二皇子吗？”

“这……”李长临没想到母妃会这么说，只好唯唯诺诺吐出个“这……”便低下了头。

论武艺他或许能与李沐行一较高下，可论行兵打仗他无法和李沐行匹敌；论谋略、智慧，他本就不如李怀明自小的心机，对治国理政就更无法相比了。

论各自母妃的势力，李沐行的母妃是当朝大将的亲妹妹，又是李安的宠妃，深得龙恩；李怀明的母亲是李安的皇后，祖父是先朝丞相；而袁氏只是一介草莽，取自民间，在诺大的京城中既无亲眷，又不得圣心。

这叫李长临如何以他的两位哥哥去争、去夺啊？

袁氏倚在红木椅上，见李长临低下头沉默良久，不自觉间气已消大半。于是她挥了挥手对李长临说：“临儿，你先回去，选妃一事我先去向皇后请示一番，求她去跟陛下说道说道。你上次虽给拒了，但毕竟是皇子，这事上不应亏带了你。”

李长临闻言莫名泪眼婆娑，抬起头看向袁氏，一粒泪珠从眼眶里滑落，把袁氏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她拿出帕子，伸手想为自家“孽障”擦拭泪痕。

李长临却用哭得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袁氏，突然向袁氏磕了三个响头。

袁氏拦也拦不住，手无足措地绞着帕子，待在原地。

李长临往地上磕时力道很大，虽然只磕了三下，可额上已是青紫一片。

他带着哭腔向袁氏哀求道：“母妃，儿臣除太史祈木外再不想他人，哪怕此生不得成眷侣，求母妃别在逼儿臣娶妻了！就算母妃与父皇一起逼迫儿臣，儿臣也愿承担不孝不忠的骂名，誓不从命！”

袁氏听罢，只好先无奈地将李长临从地上拉起，再叫丫鬟拿来坐具，把李长临安顿在椅子上后，看着哭成一团的儿子，认命般叹道：“你个孽障。”

待李长临稍稍好些后，袁氏问道：“你是真心喜欢那太史祈木？”

李长临点点头：“真心喜欢。”

“不会变心？”

“绝不变心？”

袁氏长叹一声靠在红木椅上，左手扶着额，对李长临说：“你先出去吧。母妃不会再逼你了。”

李长临向袁氏施了施礼，“多谢母妃。”说完，就惴惴不安地离开了袁氏的宫殿。

袁氏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蓦然想起自己进宫前也曾有这么一个少年热烈又明目张胆地爱恋过自己。想着想着，一抹微笑浮上她的嘴角。

袁氏发火时一直躲在一旁，不敢发出声响的宫女太监们看着三皇子远离也跟着笑起来，没一会儿就叽叽喳喳起来。袁氏不耐烦地瞪了他们一眼，众人立即噤声，可都在心里偷笑——袁氏虽然现在不受宠了，可是与宫中的宫女太监们关系不错，既能一块儿说笑，又不失后妃的尊严，故众人敬她却不畏她。

第二日三皇子李长临心许太史令太史祈木的八卦便在后宫中传开了。

此时李怀明正在府中听手下密探汇报有关李沐行的情况，思量着下一步行动。

密探三言两语便把所得情报对李怀明全盘托出。

“没了？”李怀明漫不经心地端起桌上玲珑小巧的汝瓷茶杯，眼神如刀一般向密探射去。他这个兄长向来行为谨慎，处事低调，可真是让他不好办呢。

“回禀殿下，没了。”吃了一记眼刀的密探顿时心乱如蚁，冷汗细细密密地出现在鬓角上。

“那三殿下的情报呢？”李怀明低头啜饮一口茶汤。李长临那个小屁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太史祈木走得特别近，他有点愤愤不平地想，祈木已经许久没去他府上了。

密探的冷汗此刻如暴雨倾下，他想不通，明明李长临对李怀明的威胁不大，为什么还要天天派他往李长临屋上蹿。对一个有职业理想、要干大事的密探而言，这是个极无聊的差事，李长临能干嘛？每天无非是撩猫逗狗，再不就是天天往监天寺跑。所以这回他偷了个懒，没去李长临府上。

“回禀殿下，三殿下他今日也是闲着。”

“他没去太史令府上？”

“这……没有，”密探突然急中生智，“不过小人打探到三殿下与太史令大人之间的一件事。”

“前几日三殿下之所以在朝廷上公然拒婚，是因为他对太史令大人早已心许，想纳为正妃。”

话音刚落，李怀明刚咽下的一口茶在喉咙里呛了一下，尽数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