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十四）

魏无羡不在眼前的日子很安生。蓝老先生每每上课，也都能心平气和了。

又是一日下学后，孟瑶回到聂家的精舍中，照例坐在自己房间里那把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捧着《秦氏剑法》，细细钻研。

终于终于，于今日，他已经看完了这本剑法的全部。纸上，最后一个招式的动作收起，后面还用朱红色写了“完了，看最前面吧”。

完了。完了？

孟瑶轻笑一声，摇摇头，心道，如此厉害的剑法，就这样语言潦草的结束，作者还真是有趣。

他又有几分疑惑，最后那半句“看最前面吧”，大概是让人从头看起，多读几遍，掌握其中要领，但为何不是“从头开始读吧”，而是准确的看“最前面”。

他随手把书拨到了最前面，摸了摸封皮，这一留心，便发觉不对。

前面的封皮，比后面的要厚几分，不细看不明显，大概是夹了一层薄纸在里面。

这书是江明月的，他需得将此事告诉她，但心中又隐隐含着担心——若是财富、法宝，她师父生前有什么不能给她的呢？譬如这剑法，倘若出世，轻则卖得万金，重则自立门户、成立家族，又譬如必胜剑，虽然名字土了些，但的确是一把绝世的好剑。

藏在剑法里的、生前不交代的，想必，也不会再是什么宝贝，只能是久久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孟瑶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起身，还是去了云梦江氏的精舍。到时，江明月正好在院中练剑。

一挽剑花，几簇竹叶被斩落，脚下尘土飞扬，身姿之快像是要与风决一高下。

金光瑶（孟瑶）江姑娘？

孟瑶找了个间隙，乖乖探头，脸上挂着浅浅笑意。

江月还（苏梦）啊，孟瑶？

江明月闻声收剑，周身的杀气亦是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心里是高兴的，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有了笑容，奈何，也不知道说什么。

想想阿姐会怎么做呢？江明月绞尽脑汁的想。

最后未曾得出结果，也不见孟瑶先说话，只好直愣愣地问道。

江月还（苏梦）嗯……所为何事？

金光瑶（孟瑶）你看看，封皮里，好像夹了东西。

他将剑法从袖中取出，递给了江明月。

江明月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他，看来此前确实不知晓此事。她接过，仔细摸着封皮，确认了很久，才点点头。

江月还（苏梦）好像真的有东西，可能是一张纸。

江月还（苏梦）你很仔细，这都能发现。

金光瑶（孟瑶）也并非我多心，而是剑法最后，似有暗示。

他给江明月翻到最后一页，指给她看那醒目的几个字“完了，看最前面吧”。

熟悉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尘封的悲痛又有破解之势，江明月生无可恋地将其压下去，心中苦笑，已有多年过去，本以为所有苦痛早就该淡忘了，怎么如此不尽人意。

孟瑶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一时间也收去了笑容，眼神试探，似有担忧，但也只能把话说完。

金光瑶（孟瑶）我想，也许是前辈留给你的。

江月还（苏梦）多谢。

江明月唯恐下一秒眼泪就会落下，短短告别，转身快步离去，刚迈入房间，便转身要关门，看到孟瑶站在原地未曾离去，正忧切地看着自己，抿唇一笑。

江月还（苏梦）回去吧，孟瑶，此事莫向他人提起。

金光瑶（孟瑶）好。

金光瑶（孟瑶）你……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房门再无流连地关上了。

外面，孟瑶还站在原地。

房间里有些昏暗了，江明月胡乱地点上颗蜡烛，将那剑法拿在手里看了良久，心一横，撕开了封皮。

纸张撕裂的声音，明明很平常，却将她拉回了那年的夏日竹林里。她耳边有滂沱大雨，振振有声，恰如当年，不知是回忆作祟，还是天公不作美。

碎纸躺在她手里，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助感，一边渐渐泪流满面，一边痛骂自己多年来没有一点长进。

她尽力克制住眼泪与心绪，却不知道，后面还都得她哭的。

封皮里果然夹着一张纸。

她举着蜡烛，也不顾好好坐在椅子上，像回事的读，就坐在地上，借着昏暗的光，展开黄旧的纸，读起来。

外面真的下雨了，电闪雷鸣的，夏日的天气真是阴晴不定。孟瑶心里不愿离去，只希望等到她出来，看看她有事没有，又在意到她屋檐下避雨，恐有偷听偷看之嫌，总之，在别人看秘密时，总该自觉保持些距离。

他见院子里有竹筐，拿来一个，自己举在头上挡雨，眼睛还盯着那紧闭的房门。

雨声渐大。

更大。

这次的雨下的真凶。

烛台翻倒在地上，即便隔着一扇门，孟瑶也听得真切——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接受房间里的信号。

孟瑶立刻上前。

一步。

烛台倒。

两步。

里面的人疯狂地拍起地板。

三步几乎并为一步。

江明月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跪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最后硬是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

门开了。

外面光亮的照在江明月身上。

江明月气息奄奄地被孟瑶扶起来，又一凌空，被打梗抱上了床榻。

江明月眼眶很红，像当年与他第一次相见时。

江月还（苏梦）你为什么拿着个筐进来？

故作轻松的语气，亦如当年。如果不是后来听说，孟瑶一辈子想不到，她当时稀松平常地说借个火，竟是要去葬亲。

诸多的苦楚悲痛，都被江明月烂在肚子里。

江明月不盼望有人把拉出来好好宽慰，她会自己走进那片沼泽，深陷、窒息、最后自己挣扎着爬出来，满身泥泞。

然而此时，有人却因此落了两颗泪。

地板上，江明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连同啪嗒掉落的声音，也听到了，抬头再看孟瑶，他不发一言地，垂首掩盖眼里的雾气，最后轻轻抱着她。

金光瑶（孟瑶）江明月，你哭吧。

金光瑶（孟瑶）你忍着做什么。

傍晚，竹舍。大雨滂沱，泪水干涸。

那张薄纸道破了江明月十七年的悲剧从何而来。

恩师早已不在，但于夏雨中，她等来了那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