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晃眼。
顾盼坐在铁椅上,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白色的纱布渗出一点暗红。她低着头,长发遮住脸,看不清表情,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绣着个小小的天平图案,和柳峤手腕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肖簌宁坐在对面,面前摊着一叠文件,是顾盼的全部资料。从出生证明到留学履历,甚至连她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奖状都被老赵的人翻了出来,唯独缺少她母亲苏晴的详细记录,仿佛那个女人的存在被刻意抹去了。
“你母亲苏晴,1990年进入顾慎言的实验室,负责‘情绪能量稳定’研究。”肖簌宁的声音打破沉默,“1998年‘天平计划’第一次失控,情绪实体初步形成,苏晴为了保护实验数据,被实体重伤,同年去世——这是官方记录,但根据你母亲的日记,她其实是被顾慎言软禁了,直到三年后才‘意外身亡’。”
顾盼的手指顿了一下,依旧没抬头:“你们查到的,不过是他们想让你们看到的。”
“那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吗?”肖簌宁把一本泛黄的日记推到她面前,“这是我们在废弃工厂找到的,你母亲的日记。她最后一页写着‘阿盼,别为我报仇,保护好柳峤,他是唯一的希望’——她让你保护柳峤,不是让你用噬灵虫杀他。”
顾盼终于抬起头,眼睛红肿,布满血丝:“希望?一个用母亲的研究成果‘培育’出来的孩子,算什么希望?顾慎言把他当容器,周明远想抢他的能量核心,现在你们又把他当破案工具……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天平计划’的牺牲品!”
“他不是容器,他是柳峤。”门口传来柳峤的声音。少年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那个捡来的音乐盒,“我查过了,我母亲苏晚和你母亲苏晴是堂姐妹,我们算是表亲。”
顾盼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柳峤走到审讯室中间,把音乐盒放在桌上,拧上发条。简单的旋律流淌出来,带着点跑调的笨拙,却异常温暖,像冬日里晒在身上的阳光。
“这是你母亲做的。”柳峤的声音很轻,“用实验室的废弃零件,花了三个晚上。她在日记里说,每次实验失败,听着这个音乐盒,就觉得还有力气重新开始。”
旋律戛然而止。顾盼的肩膀开始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不是死于情绪实体,也不是被顾慎言软禁。”柳峤调出一段加密录音,是他破解母亲的旧电脑时找到的,“1998年那次失控,她为了稳定情绪实体的能量,把自己的‘希望情绪’核心注入了实体,导致能量过载,变成了植物人。顾慎言对外宣称她去世,其实是把她藏在一个秘密疗养院,直到三年前才真正离开。”
录音里传出苏晴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很清晰:“阿盼……别恨……技术本身没有错……错的是用它的人……保护好小峤……他身上有晚晚的希望……也有……我的……”
顾盼捂住脸,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审讯室外,攸祎玚靠在墙上,看着里面的动静,嘴角难得没有带笑。他手里把玩着个橘子糖,是从周明远案现场带回来的那个,一直没扔。
“你早知道她会崩溃?”肖簌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递给他一瓶水。
“我只是知道,再硬的壳,里面也藏着软肋。”攸祎玚拧开瓶盖,“顾盼恨的不是柳峤,是那些利用‘天平计划’伤害她母亲的人。现在真相大白,她的执念也就散了。”
肖簌宁看着他:“你好像对‘人心’很懂。”
“天天跟死者打交道,听多了他们的遗憾和执念,想不懂都难。”攸祎玚笑了笑,“说真的,有时候觉得活人比死人复杂多了——死者的秘密会烂在肚子里,活人的秘密却能像藤蔓一样,缠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这时,柳峤也从审讯室出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阴郁散了不少。
“她说了疗养院的地址。”少年说,“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肖簌宁立刻说。
“我也去。”攸祎玚举手,“说不定能听到苏晴阿姨的‘遗言’,帮你拼凑更多记忆。”
疗养院在千城郊外的山脚下,藏在一片竹林里,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民宿。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到柳峤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你长得真像你妈妈……晚晚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该多高兴。”
苏晴的房间很干净,摆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全是关于植物学的书——那是她变成植物人后,顾慎言特意找来的,说她以前最喜欢摆弄花草。床头柜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苏晴和苏晚的合影,两个年轻的女人笑得灿烂,背景是研究所的院子,和柳峤找到的那张旧照片一模一样。
“苏晴女士走的时候很平静。”老太太叹了口气,“前一天晚上,她突然能说话了,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盒,递到柳峤手里。
木盒里没有文件,也没有研究数据,只有一绺黑色的头发,用红绳系着,旁边放着张纸条,是苏晴清秀的字迹:“小峤,这是你妈妈的头发。她没走,她的希望在你身上活着呢。”
柳峤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绺头发,眼眶突然有点热。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却原来,有这么多人在默默守护他。
攸祎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林:“老太太说,顾慎言每个月都会来这里,直到五年前去世。他每次来都不说话,就坐在苏晴床边,看一整天的书,像在赎罪。”
“他确实在赎罪。”肖簌宁拿起那本植物学的书,扉页上有顾慎言的签名,“‘天平计划’最初的目的,确实是想用‘希望情绪’治疗战后创伤后遗症,只是后来被军方盯上,才一步步失控。顾慎言放火销毁数据,藏起苏晴和柳峤,都是为了弥补。”
柳峤把木盒放进背包,像是握住了某种力量。他走到书架前,发现最底层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个黑色的笔记本,是苏晚的。
笔记本里没有复杂的公式,只有些生活记录:“今天小峤学会翻身了,笑起来像个小太阳。”“晚晚说,等项目结束,就带小峤去看海。”“慎言叔说情况不对,让我把希望核心注入小峤体内,这样最安全……如果我没回来,希望他永远活在阳光下,不知道这些阴暗的事。”
最后一页画着个简单的涂鸦,是个天平,两端分别画着太阳和月亮,旁边写着:“平衡不是对等,是共存。”
柳峤合上笔记本,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希望和恐惧从来不是对立的,就像阳光和阴影,缺一不可。真正的平衡,是接纳所有的过去,然后带着希望往前走。
离开疗养院时,夕阳正落在竹林上,镀上一层金边。柳峤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小楼,仿佛看到两个年轻的母亲在窗边挥手,笑容温暖。
“接下来去哪?”攸祎玚问。
“回局里。”肖簌宁发动汽车,“老赵说顾盼交代了个事,当年周明远的妻子流产,不是意外,是苏晴为了阻止她偷取‘希望核心’下的手,张磊只是个背锅的。”
“所以那个易容成张磊的人,才会救走老鬼?”柳峤反应过来,“他们是一伙的,都在找‘希望核心’。”
攸祎玚吹了声口哨:“看来这案子还没结束,幕后还有大鱼啊。”
柳峤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背包里的木盒。那里不仅有母亲的头发,还有他刚刚做的决定——他要找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完成谁的遗愿,而是为了让“天平计划”真正落幕,让那些被卷进来的人,都能得到安宁。
汽车驶离竹林,朝着城市的方向开去。后视镜里,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留下漫天晚霞,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零七组的办公室还在地下三层等着他们,解剖台上的零食、乐高围墙里的代码、拆到一半的手枪零件,还有那坛没喝完的米酒,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管案件多复杂,生活总要继续,烟火气总要升腾。
而新的谜团,已经在城市的阴影里,悄然织成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