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温柔歌声，驱散深海的阴霾。
如今至亲之人已然逝去，而不眠之城也已逝去。
在涌潮之时歌唱吧，心怀昨日的悲伤……”
细碎的疼痛布满了全身，华逢宣已经很累了，但仍然无法安眠。身上传来的高热感和寒意无一不在警示他应该强撑起无力的四肢从这几人的钳制中逃走。
但麻醉剂打入血管后，他一失足便跌入了梦乡，身体冷得忍不住小幅度发颤也没能清醒过来。
就这样，华逢宣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染了白发，躺在刻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教条的水晶棺内紧闭着双眼，他的表情非常平和，仿佛就只是和他现在一样闭上眼睛睡着了。
双手放在胸口的十字架吊坠上，一身最为华丽繁重的教皇礼服，脸色苍白，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美和圣洁，他尚未合棺，旁边跪了一地哭丧的人。
耳机里的音乐传进了梦中，华逢宣看见海水涌进了教堂，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被淹没在海浪之中，冲出水晶棺，冲出教堂，冲进了一片阳光里。
但浪潮将他吞噬，卷入海底，卷入更深的黑暗，与未知的前方若即若离，身下是一片虚无和深渊。冰冷的海水浸入他的口鼻，夺去莫须有的呼吸。
当他经历了漫长的黑暗，终于浮出水面——睁开眼睛的刹那灿烂星空滴落眼眶，无垠波浪拂过面颊，眼泪和家的味道，都是咸的。
莫蔚醒了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有冰凉的物体蹭过他的脸颊，华逢宣睁开眼睛，入目的先是白色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张放大了的俊脸。
抬手将那张脸推到一边去，华逢宣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他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臂，看着本不该守着他的莫蔚，等待他解释眼下的情况。
莫蔚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把药塞进他手心，冷声道。
莫蔚教皇陛下脾气硬不知道吃药，你说怎么回事？
华逢宣顿了顿，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误会自己病发症发作了，于是把药放进衣服兜里，继续听着某些人婆婆妈妈的啰嗦话。
莫蔚知道自己经常发病就把药含嘴里，你是有病还是怎么的，心真大啊。
越说越来劲，莫蔚就差跳起来把宁醉揍一顿然后再扔给医护室老师开证明休个一年学之类的，省得他天天找麻烦。
不得不说还挺讨厌有人守着的，华逢宣头疼地打断他的训斥。
华逢宣我是怎么来医护室的?
莫蔚呼吸一窒，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在心中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事情交代清楚。
最后在华逢宣严刑逼供般的眼神压制下磕磕绊绊地把当时的场景描述了出来。
莫蔚你应该知道新生中跟你一样出名的百里皓月吧，就是那个百里家的小少爷，两年前你们还打过。
就算没在国都混过也不可能不知道，华逢宣勾了勾唇角。位居世家第一的百里家，甚至于百里皓月的爷爷百里恒——拥有统治者手谕的一线航天设计师他也颇为了解，更别提初显锋芒的百里皓月了。
他自幼跟在爷爷身边学习科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13岁随父亲出征清剿奈德斯余党，拿下了自己的第一份战功。
用他父亲的话来说，百里皓月上得了战场，进得了实验室。文武双全很有他爷爷当年的风范，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百里家的人每谈及此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和自豪，酸得其他世家的人一回家就把自家小子拎出来和百里皓月相比。
华逢宣和他有什么关系？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莫蔚一边看他脸色，一边慢吞吞地说道。
莫蔚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乐于助人地打了校医的电话，用担架把你抬过来了。
莫蔚班上其他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你刚来就‘走’了。
他把头撇向一边，没敢去看华逢宣的脸色。
华逢宣检查结果呢，校医说什么了？
相比那些小玩笑，华逢宣更在意地是霍毅是否给校医交代过他的事，如果关于他的任何信息被传了出去，不只是星海学院，知情者都有必要全部封杀。
莫蔚感觉到他的低气压，生怕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
莫蔚别激动，霄比你先到一步，而且百里皓月也没亲自把你送过来，这件事仍然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摒弃前嫌，华逢宣对各方势力的容忍度都很低。自他当上教皇以来，从不曾放低过自己的姿态，也不曾对任何势力妥协。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悲剧，也曾在迷茫无助中漂泊，一心只想获得飞蛾扑火般的希望，最终只能被现实狼狈地打回深渊。
妥协放任他们一次，就是以无数次的忍气吞声作为代价。
如果现实是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那华逢宣一定会赞成塔诺托斯凝望人间时所说的话——“这个肮脏的世界果然还是毁灭了比较好吧。”
华逢宣嗯，回去吧。
华逢宣利落地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像个没事人一样步履稳健地走出了医护室。脑子里却全是刚刚做的梦和昏迷前那人冰冷的视线，心中涌起一阵焦躁。
回忆总带着一股咸腥味，仿佛他真的沉入过海底被夺去了呼吸。
莫蔚你可别乱来，到时候出了命案我不报官啊!
说曹操曹操到，莫蔚见他望着纯白的床单笑了一声，好像明白了这人想干什么，忙出声将他罪恶的火苗掐灭。
华逢宣你别管。
反正也管不住，莫蔚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时刻注意着他的动作，生怕一个没注意结过梁子的两人就和以前一样开打了。
但传说中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只是朝华逢宣伸出了一只手。
百里皓月刚刚担架的跑路费，报销。
莫蔚眼皮跳了跳，看着略微勾着唇角伸手要钱的黑发少年一副理所当然地盯着华逢宣微笑，身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的同时在心底祈祷，拜托，神仙打架不要殃及池鱼啊。
伤口的疼痛感叠加起来，华逢宣被熟悉的人挡住，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百里皓月的手不动声色地摁住了他的肩，从莫蔚的角度看，他的嘴角戏谑地上扬着，手上却是在向华逢宣施压。
丝毫没有看出两人的不对劲。
华逢宣百里家的大少爷，不缺钱吧。
一旁的莫蔚捏了一把冷汗，幸而三分钟的上课铃刚好响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止口舌之争，抬眼去看医务室墙上的古老挂钟。
百里皓月想再坐一次吗，给你打个八折。
华逢宣没再接话，揪住他的胳膊，面色阴沉地拽着他往楼梯上走。而受害者也没见拒绝，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反握住他的手臂，不甘示弱地回以一笑。
莫蔚你们去哪!
两人的动作太快，莫蔚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俩就已经带着狠劲把对方粗暴地连拖带拽消失在了视线中。
像是看完一场闹剧，莫蔚单手插着兜翻了个白眼，两个位高权重的人，怎么跟个普通学生一样，下手没轻没重的。
他抬手去看闪烁着信号灯的手机。
莫蔚约架请假……
青年的眉头紧锁，狐疑地往天花板看了一眼，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姗姗来迟的赤霄站在门后听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赤霄意外的收获啊……
他摩挲了两下下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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