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时分，王一博从厚实的黑棺中睁开疲惫的眼皮。他失焦的眼睛迷茫无助地望着天花板，百叶窗外，偶尔漏进的一点点日光，将窗玻璃绘成一副色彩诡异的画。
是圣母玛利亚和她的孩子。画似乎被什么油漆类的东西掩盖了大半，光线正好打在玛利亚微微露出的嘴角，而她手中的孩子，只剩下莲藕般的小手，看动作是在求母亲亲吻他。
王一博抬起手，无力地用手背擦了把眼角奔涌而出的泪水。昨夜发生的种种，让他全身心都感到疲惫不堪。
他从小家境就不好，爸爸总是打妈妈，他自己没上过几天学，富人们家里的那些美食，他一次也没碰过。
一想起肖战说，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还没有对自己腻味。小男孩便侧卷过身体，双手抱膝无法抑制地发出阵阵呜咽。
“高贵的圣母玛利亚。”王一博低喃着，“我也是您被遗弃在凡间的孩子，您是否看到我，垂怜于我？”
他说着，啜泣声逐渐止不住，身体阵阵痉挛。
“请您助我离开这个阴森的古堡，不要再被那匹恶魔抓到。”
可圣母只是继续微笑，继续慈爱地抱着她的孩子，没有搭理。
在这座只有枯魂野鬼相伴的古堡里，王一博感到一种仿佛船只沉入深海的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搞不懂吸血鬼把自己抓来养在家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好想回到现在的家，虽然他所谓的家，是一所孤儿院。可自己很多天没回去，院长夫妇还有孤儿院里的其他伙伴，此刻一定在焦急地寻找自己吧？
伤痕累累的王一博把桌上的食物盖起来，疲惫不堪地将大拇指伸进嘴里，用舌尖吮吸着，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半个月后——
被吸血鬼肖战带回来当餐后甜点的小男孩，每五天固定会被血族吸食一次。
他好像彻底放弃了抵抗，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抱着，就算有时候被亲得喘不过气，也连呜咽都弱得像小动物的哀鸣。
肖战很谨慎，每次取血都是刚好到令猎物感到晕眩时，就拔出尖牙。看着怀中的小家伙渐渐虚弱地闭上眼睛，小手无措地勾着自己的脖颈，长睫还在惊惶地轻扇，血族逐渐生出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人类的体温是恰到好处的温暖，吸血鬼浑身冰冷，他越发喜欢这种把少年搂在怀中的感觉了。
王一博仍旧一个人睡。
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男孩醒来时会听见古堡的某处传出一名少年低低的啜泣。
那哭声无助而稚嫩，声音的主人应该比自己还小。他好像每到雨夜就很不舒服，抽泣中夹杂着一两个“疼”字。
但紧接着，会有另一个男中音断断续续地说一串自己总也听不清的话，然后痛哭的少年便慢慢没了声响。
王一博总是猜，那说话的男中音是不是好心人哥哥。
他不敢想象，难道将自己强行占为己有的吸血鬼，有收集未成年当作点心的癖好？莫非在这幽深阴暗的古堡里，还关着一个同自己一样可怜的少年？
三天后——
这一日，吸血鬼外出回来，把男孩从石棺里抱出来。他还未醒，肖战瞥了眼放在桌子上的水果残渣，皱起了眉。
禁卝闭室的惩罚后，王一博变得比从前更沉默，对肖战说的话不仅没什么反应，就连对方试图读心，少年的内心有时都空空如也。
人类男孩终日在卧室里睡觉，只在肖战来取血时，睁开眼睛发出一点点声音。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来天，王一博昏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奶膘也开始消退。肖战将他抱在怀里时，不再软乎乎的，反而有种骨骼磕人的感觉。
“骨碌碌……”
此刻，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少年失去活力的手里，滑了出去。
肖战挑起狭长的丹凤眼回望，却在下一秒，被所见震住了身形。
是半个被咬得稀烂的苹果核，上面布满了反复啃咬吮吸留下的牙印。
与此同时，一只藏匿在黑暗处的老鼠，夹着尾巴从吸血鬼的脚边一闪而过。
它嘴里叼着半块牛肉，一路踩过王一博放在桌角的几个托盘，盖子纷纷从上面滑落。
里面的食物，竟分毫未动。
控心人的瞳孔骤然缩紧，恼火地大手一扬，将那只抢食的老鼠挑到空中，炸得粉碎。
皮肉撕裂的声响惊醒了怀中的少年，他睁开眼，条件反射地伸手扣住了身旁人的腰。
“哥……”
王一博的嗓音听起来破碎而沙哑，像是在沙漠里迷路了许久。
“你这几天，就只吃了水果？”
血族指向桌上散落的几个果核，王一博浑身一颤，哆嗦着低下头。
“你忘了我警告你的话了。”
“没……咳咳咳……啵啵不敢……”
王一博说完，脑袋枕在肖战肩头，一副脱力的模样，胸膛快速起伏。
肖战察觉到不对劲，他抬手附上男孩的额头，触手可及的高热令他缩回指尖。
“怎么回事？！”血族立即冲走廊外吼道，两名守卫很快从附近赶来。
“主人。”
“你们就是这样看护啵啵的？”肖战眯起双眼，怒瞪着趴伏在地的两只鬼魂。
鬼魂A吓得身上冒出青烟，它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小主人身体本来就不好，最近又总是入不敷出，所以越来越无精打采……
控心人不满地直接一脚将对方踹飞，幽灵B见状，战栗着在地上朝血族扣了几个响头，囔道：“主人，我们的意思是，这个人类小孩可能患上了贫血症。”
“贫血？”肖战皱起眉心。
“是啊，主、主人。”
幽卝灵B的话语在吸血鬼心中像抚不去的阴影，慢慢扩大，肖战托着下颚思索了一阵，大手一扬喝令对方可以滚了。
卧室重回安静，血族一脚跨进石棺，将男孩抱着靠在怀中。王一博烧得满脸通红，无神的眼珠子在微微睁开的眼皮里迷茫地滑动，神志恍惚地伸出手，勾住了肖战的手。
吸血鬼的眉毛皱成了八字。
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他成为一名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已经太久，早已忘记人类脆弱到只要稍不留意就可能生病。
他成为一名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已经太久，早已忘记人类脆弱到只要稍不留意就可能生病。
肖战当即指派城堡里几名身前为宫廷厨师的鬼魂去置办恢复体能的饮食，又命令鬼魂A和幽灵B趁着夜色，去人类的药店弄些药品来。
第二天清晨，少年渐渐清醒。微弱的光从被窗户缝隙里，轻漾在脸颊上。他感到有什么人正用冰凉凉的东西抵着他火热的脸颊和手心，平息着因为高热带来的烦躁。
王一博张开双眼。
视线里，模糊地出现那件熟悉的黑色皮衣，少年打了个激灵，几乎要坐起身来。
“看来，你的病是好了？”肖战托着腮侧躺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王一博发了三秒的愣，随即额头被血族用手掌覆上。
“好像退了一些。”
王一博的动作一僵，抬起头对上肖战的目光，满眼都是愕然。
“战哥哥……”
“嗯？”
“你为什么……”
肖战望着他，突然笑将起来。
“我照顾自己的点心不让他变味，不是很正常吗？”
戏谑的眸光王一博心头一紧，沉默片刻后，才哑着嗓子：“你昨夜……一直在这里吗？”
肖战点头。
王一博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血族直视着少年的目光，片刻，才从身后的桌子上捧起一杯水，将装着药粉的纸包打开。
他搂着少年的肩膀喂了药，又捏住他的下巴，给他擦了擦嘴。
王一博全程像被胶水凝固住了一般，任由哥哥动作。
等肖战都做完，并给对方披上一件外套，少年才像恢复了神智般，唤了声“哥”。
肖战自自然然地回答了声“我在。”
人类男孩仍在消化着眼前的画面。
“这又是……什么？”他摸了摸贴在前额的退热贴，歪了歪头。
肖战诧异：“不会吧，你没见过退热贴吗？”
男孩摇头，血族又拿出耳温枪，在王一博额头上点了一下。
“呜。”少年瑟缩了下脖子。
“你看起来像个两百年前的幽灵，啵啵。”肖战道，“现在可是21世纪。”
王一博撇撇嘴，他小时候只见过温度计，9岁那年爸妈相继去世后，他就被送进了孤儿院。他们院不富裕，因此外面世界的很多东西，他都没见过。
肖战静静地望着沉思的啵啵，读取着他内向的心理，突然倏然一笑。
“狗崽崽。”
“……你叫我……什么？”
“狗崽崽啊。”
王一博脸唰得一白。“哥哥，你又在取笑我。”
而肖战却突然将王一博拉进怀里，下巴轻抵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你就是一个小朋友……”
“……”
“以前没人叫你王甜甜吗？”
“什么？”少年怔愣，生病让他昏昏欲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就是觉得你特别特别好。”肖战将脸埋进王一博的肩窝，用鼻子嗅了嗅对方发丝散发出的气味，“很久没有谁像你这么好了。”
血族仰起头，一瞬间的神色里，有王一博读不懂的寂寞。
屋外开始下起雨来。两人各怀心事，久久没有说话。
王一博见肖战不动，他垂下头，用余光打量起衣冠楚楚的血族。
难道是因为自己生病了，所以今天的战哥哥，看起来染上了一丝俗世的烟火气息。
他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冷若冰霜，王一博甚至在他透亮的红瞳里，察觉到一丝人类脆弱时才有的濡湿。
鬼使神差的，少年竟将手放在血族的背上，轻柔地拍了两下。
肖战错愕地仰起头凝视着对方，两人是如此贴近，近到肖战的耳朵贴着王一博的心脏，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有力的震颤。
“砰砰——砰砰！”
血族低得可怕的体温忽然有种缓慢爬升的错觉，那颗早已被岁月冰封的心脏，也感到暖烘烘的。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放开谁，在这个人类男孩发着低烧的奇妙清晨，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随着雨丝，让他们都有种漂浮于云端的幻觉。
过了许久，久到连时间都忆不起自己是如何流逝。血族才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站直了身体，抚上王一博的脸颊，嘴角扬起一抹暧昧的笑。
“啵啵，看来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们是不是……”
王一博愕然地凝视着血族，须臾，他才反应过来。
今天又到了取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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