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八州顶天立地大皋朝,国泰民安绵延至今已有足足十八代。
俗话说得好,一入宫墙深似海,无情乃是帝王家。身为天子不图流芳百代也图个骄奢淫逸,可这十八世大皋圣上,偏偏不上不下,不干不黏,天生一个赖皮命。他当皇帝这些年,边疆不战,中原不乱,山不动摇水不泛滥,他就一横,啥也不干。
话说大发了,这老皇帝到了土埋一半的年纪,也不是啥都没干。
这不,刚干了件大事儿。
说来可巧,这件大事,就是在皇圣上知天命这年,与他伉俪情深的皇后云氏梅开二度,继十五岁的皇太子之后,再次身怀龙种。
老来得不知道子还是女,反正老皇帝乐开了花,天天背着手在御花园里溜达,见夜猫子都嘿嘿嘿傻笑。这娃娃还没生下来,已经大手一挥改年号为“圣诞”,意为圣嗣诞生,福盖五湖。
圣诞元年腊八,皇后娘娘总算临盆了。
这一夜寒风劲烈,大雪纷飞。
“皇上!皇上您留步!金玉之躯万万不可沾了血气!”椒房殿的几个太监一溜小碎步在后头撵得勤快,前头老皇帝健步如飞都快踏进门槛了,别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拦着,一群人扎在墙根底下犯怂。
总管太监刘存茂悠悠跟着过来,拂尘照那群不识相的奴才脸上一扫:“那是皇后娘娘,什么血气?那叫福气!”
椒房殿里凄惨的叫声听得人揪心,老皇帝心疼得前脚进去后脚出来,抓住太监刘存茂直拍心口:“不成不成,遭不住遭不住,朕还是在这儿守着罢。”
刘存茂赶紧给抚胸拍背,命跟着的送上救心丸。左右来一群人在椒房殿门口支了个亭子,老皇帝裹着斗篷一缩,眼巴巴瞅着窗内灯火。
屋里的刀光血影还没个完,太医在殿外跪了一排,里头稳婆忙不迭说着“皇后娘娘使劲儿呀”,一面传来皇后云氏带着哭腔的怒吼:“本宫又不是没生过!谁怕谁?!”
“朕怕呀……瑾儿啊……”老皇帝说着眼泪掉下来。
皇帝担心得有理,云皇后性子烈,什么事上都不服输,可到底也不算年轻身子骨最好的时候了。
想来云皇后初嫁皇宫才及笄之年,足足比皇帝小了二十岁,是先皇后无子而薨之后,特地续进来入主中宫的。皇帝虽早已后宫充实,却极其宠爱这小皇后,第一胎当即立了太子,后来更是年纪越大越心向正妻,照旧同房,谁知道龙体精猛,时隔多年又折腾出一个来。
不过太监总管刘存茂公公也跟着慨叹,这孩子生得是时候。
老皇帝膝下本有十二皇子公主,可不少都夭折了。除了身为太子的九皇子,还有三位皇子和二位公主在世。现在都大了,受封的受封,远嫁的远嫁,皇帝正膝前空虚,若这孩子平安落地,定是众星捧月,荣宠无双。
雪片抽着灯笼,烈烈风声之中,殿中云皇后的哭喊戛然而止,随即传来的是一声嘹亮婴啼。
老皇帝“嚯”一下子站起来,周围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恭贺皇上!喜得龙嗣!”
太医跟着道喜:“贺喜圣上!是位小公主!皇后娘娘母女平安!”
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冲进椒房殿,正要去榻前看自己的皇后,云氏便指着另一边气息浅浅道:“去……瞧瞧您那‘兴风作浪’的小龙蛋子……”
稳婆抱着襁褓来:“皇上,您听小殿下嗓门儿多亮,将来定是个有口福的!”
老皇帝迫不及待接到怀里观瞧这个稀罕宝贝,皱巴巴粉嘟嘟的小脸儿在锦绣绸缎中裹着,眼睁不开,小胳膊小腿倒可劲儿地蠕动。
老皇帝乐得嘴都合不拢,搂着颠了颠,这小东西哼哼唧唧地竟渐渐不哭了。
“她认得朕!瑾儿你瞧,瞧!”皇帝老脸通红。
云怀瑾皇后还疼得慌,敷衍地哼了哼,从他怀中接过襁褓来。往常眉目间灿烂如火般的刚烈在望向婴孩的一刻化作满腔春水温情。
女婴张开眼眸,乌溜溜的两颗葡萄像是能洞察人心。
“臣妾怎么觉得这孩子上辈子没喝孟婆汤呢。”云皇后调侃。
“不喝就不喝,不喝的人儿精。”老皇帝还在兴奋头上。
云皇后嗔怪地哼了一声,心道你个没心眼儿的皇帝还指望生出多么玲珑七窍的娃?
老皇帝抱着母女俩高兴了好一阵,忽然想起来,叫道:“刘存茂!”
刘公公碎步赶到殿门口,朝内深深鞠一躬,回身扯开早已拟好的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圣诞元年腊月初八,皇十三公主初月晚,册号‘裕宁’,钦此——”
正在老皇帝怀里被亲到脸变形的小月晚一听见这 名号,顿时瞪大了迷茫的双眼。
她忽然想起,自己可能,真的没喝孟婆汤。
话往回说。
大皋朝十八世帝一生风平浪静,晚年得女,排行十三,大名唤做三个字“初月晚”,封号“裕宁公主”。
这小公主连性子带命都随爹,没心没肺,偏偏还吉人天相,任凭叵测之人虎视眈眈,愣是没拿她如何。而她倒也乐得做个富贵闲人,平日里只有一大癖好:吃。
生下来就贼能吃,不停吃,给啥吃啥,吃嘛嘛香。四条腿桌椅不吃两条腿爹娘不吃,除此之外,见人手指头都想啃一口,活活一饿死鬼投胎。
就这么不挑不捡地吃,倒出落得越发明丽窈窕,倾国倾城。加之又傻又乖又馋,深得后宫上下疼爱,皇兄皇姊们更是给她捧在心尖尖上。
还没及笄,求亲的车队已经从京城排到了边关。
可这丫头一根弦,从小到大就认定了人。
那人便是她小舅舅,云锦书。
母族云氏手眼通天,祖上以文官立功受封辅国公,数代世/袭爵位,皆有建树,俨然成就京城望族之首。
自长女云怀瑾被钦定为中宫皇后,更是风头无两。
不过这云怀瑾,并不是当今辅国公云氏的亲女儿,却是从武将世家裘氏一族过继而来。云家始终待其等同于嫡亲,此后又有三个女儿一个幼子,并未对云怀瑾有分毫怠慢。云皇后也视云氏为唯一母族,至亲至爱,反哺养育之恩。
那云锦书,便是云氏嫡传一根独苗,云皇后名义上的兄弟了。
……………………………………………………
第一章 忘记喝孟婆汤了
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个比自己大九岁的小舅舅,初月晚早早便缠着父皇把自己指婚给云小侯爷。谁知云小侯爷并不买账,圣旨一下来,当夜就打点行囊提刀上马,一纸上书送到朝堂后,自此身许边疆。
而这时候初月晚还没明白自己被嫌弃了,仍旧傻傻地等着小舅舅回来接亲。
小公主月晚迷迷糊糊长到十五及笄,变故突然降临在头上。老皇帝驾崩,指婚的小舅舅也没了着落,她瞬息间从云端跌下泥滩,摔得好久没回过神来。一辈子没受过的悲伤痛苦全都找上了门,除了哭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哭着哭着累了,累了她就又饿了。
月晚想想,这肚子空着会难受,那心里难受定是因为心里空着,吃些点心给填上,是不是就能不那么伤心?
于是月晚边忍着抽泣边吃着糕点,也不知怎的嗓子里紧巴巴一阵抽痛,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 么把自己给噎死了。
噎死就噎死吧,初月晚竟然这么快就投胎了。
投胎就投胎呗,她还倒着投回了自己小时候。
是不是因为没喝孟婆汤所以才这么快
月晚想想,这肚子空着会难受,那心里难受定是因为心里空着,吃些点心给填上,是不是就能不那么伤心?
于是月晚边忍着抽泣边吃着糕点,也不知怎的嗓子里紧巴巴一阵抽痛,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把自己给噎死了。
噎死就噎死吧,初月晚竟然这么快就投胎了。
投胎就投胎呗,她还倒着投回了自己小时候。
是不是因为没喝孟婆汤所以才这么快?
不可能啊,你说路边站个不收银子还无限发汤的,她肯定抢着喝呀。
那多半是阎王嫌阴间养不起这饕餮,撵回去让她重头再来,继续为祸人间。
初月晚想明白这一连串道理之后,心中暗暗立下誓言。
这辈子,本公主一定要悔过自新,戒口!
等一下什么这么香……
“皇上,皇后娘娘,您瞧小殿下自己知道找奶吃呢,这劲头,准是身强体健、福寿绵长。”乳母笑盈盈抱着小月晚拍抚。
云皇后叹口气掩唇笑道:“馋猫儿一只,将来不知要吃下国库几成粮草。”
老皇帝欣慰:“泱泱大皋朝,都给晚晚吃进肚里朕也乐意!”
云皇后噘了噘樱唇:“可不得开这个腔,叫人听了去,折子里要指桑骂槐,说皇上您是昏君、臣妾是祸水了。”
“朕让他们叫了一辈子的庸君,偶尔‘昏’一‘昏’倒是新鲜!”老皇帝不以为然,抬指在云皇后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此时趴在乳母怀里巴滋巴滋吸奶的月晚,早就把立下的誓言抛诸九霄云外。
那戒口的事……无妨无妨,来日方长。
椒房殿外寒风渐渐休止,不多时云消雪霁。万里晴空夜幕,繁星满天,月上飞檐。
皇后娘娘顺利产女、小公主既得赐封之事迅速传遍后宫。几家欢喜几家愁,暂且按下不表,只说消息传达东宫,皇太子初永望长舒一口气,低头抿了抿熬到干涩的两眼。
“确定了,是个女的?”这位俊美少年皱着眉再三确认,态度谨慎又老成。
“回太子殿下,确定了,不会有错。”贴身大太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老奴耳朵灵着呢,再不济,圣旨册封总嚷不错不是?裕宁公主名衔,哪能封在个小子头上。”
初永望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拂袖起身:“摆驾,本宫这方去谒见父皇母后。顺便也瞧瞧那个……小东西。”
……
话说太子初永望一行披星踏雪往椒房殿赶。软轿晃晃悠悠,初永望两手缩在大氅里,悄悄比划着一会儿的场面戏。
觐见父皇母后的礼数早就烂熟于心,可见活生生的妹妹还是头一遭,到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得特别欢喜吗?会不会显得太过浮夸?若是镇定稳 重……岂不是又给正在兴头上的父皇母后泼了盆冷水?还是不能太端着,要自然,要自然。
难啊……
讲道理,与其说比起弟弟更喜欢妹妹,倒不如说庆幸是个妹妹。
本来他已演练过许多次,如何对着可能会夺去自己太子之位的幼弟表现得慈爱有加,怎样在父皇母后面前演得甜而不腻,水到渠成。然而可能因为前期准备太过充分,突然没了危机感倒叫他好不适应。
“要抱过来吗?弄哭了怎么办。”初永望比划了一个抱孩子的手势,“还是远远看一看便好?和女娃娃,需要避嫌吗?”
愁啊……
“贾公公。”初永望扭头去问,“你瞧我这笑得自然么?”
大太监贾晶晶老脸堆笑:“一看就知道,太子殿下发自内心地高兴着呢。”
“一看就知道?”初永望心下一凉,“喜出望外倒是没错,可若父皇多想,以为我就盼着不是弟弟,由此厌烦我妒心重,那该如何是好?”
贾晶晶瞧出他的忐忑,安慰道:“太子殿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您话甭多说, 跟着皇上、皇后娘娘乐呵就成啦。”
初永望点点头,抹了一把冷汗。
紧走慢走到了椒房殿,初永望下轿简单行礼问候一番,便被云皇后招呼过来看新生的小妹妹。
月晚刚刚吃奶吃到打嗝儿,正被乳母抱着拍背顺气。因拆开了襁褓,小短胳膊小短腿终于能活动开了,跟条肉虫儿似的趴在乳母肩上好不惬意。
初永望赶忙拿出事先排练了无数遍的欢天喜地,张开双臂朝妹妹亲切走来:“这就是小裕宁?长得好可……”
“爱”字硬生生卡住了。
一个光秃秃肉乎乎皱巴巴长得跟个小老妖精似的玩意儿可爱个鬼呀?!
不是、等等,你们确定这是个女的?!!
初永望在那个瞬间,发挥一六十三招拷问、不,拷打了自己的良心。
“可爱!真可爱!”
他,堂堂大皋朝太子爷,没得良心。
“嗝!”小月晚吓得一抽抽。
初永望一愣。
老皇帝听了激动万分:“望儿!快听你妹妹叫哥呢!”
“嗝!”月晚很应景地又来了一声。
“好!咱晚晚叫得好!!”
“嗝、嗝?”
“真……真的……”初永望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裕宁叫我了!”
带娃经验丰富的云皇后和乳母:“……”
老初家怕不都是傻子。
大皋朝要完。
“望儿,抱抱你妹妹吧。”云皇后瞧那小子眼珠都要盯出来了,索性顺了他的意。
初永望急忙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怀中接过初月晚,最初时看妖精显形的火眼金睛,此刻都被浓浓的兄妹之情糊成了睁眼瞎。
无需强颜欢笑,不必瞻前顾后,此时的初永望,发自内心地欢喜起来。
………………………………………………………
第三章 真香怪与老傲娇
“裕宁,我是你亲哥哥。”初永望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喃喃,“以后有我护着,谁也不敢欺负你,知道了吗?”
他生疏的手法抱得月晚很不舒服,挥舞着手脚想挪一挪,张牙舞爪活像个跳神的小巫婆。
刚睁开眼的婴孩还什么都看不清,月晚隐隐约约感觉到抱自己的换了人,乳母身上那股食物的香味也渐渐淡去,继而清檀香笼罩全身,她凑上鼻子去嗅嗅,冷不丁甩了个喷嚏。
这一下,她倒把自己给甩明白过来。
哥哥?
原来抱着自己的人,是太子哥哥吗?
初月晚上辈子记事儿的年纪,自己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已经弱冠,除却向母后请安外,不再往来于后宫。偶尔见面,也只是规规矩矩地隔着几步相互问候罢了。印象中,对方始终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在月晚所有的皇兄里,是最亲却又最生的人。
不过月晚还是很喜欢太子哥哥,因为只要见到他,多半也会一并见到小舅舅。
初永望呆呆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妖怪。
“父皇母后,裕宁冲我笑了!”他惊喜不已。
“浑说,刚落地的娃娃哪里会笑。”云皇后嗔怪。
“就是,晚晚都还没冲朕笑,你个臭小子哪来这福分!”老皇帝不服不忿,“快快抱过来给朕!”
初永望哪敢跟皇帝老子争宠,赶紧送了过来。
老皇帝搂过月晚摇晃,醋意满满地哄道:“晚晚,晚晚冲朕也笑一个。”
初月晚咧着没牙的小瘪嘴,当真朝父皇笑着伸手抓胡子。这可给老皇帝乐坏了,特地伸着脖子把龙须送到月晚手里:“瞧瞧朕钓着条什么鱼儿? 诶呦,真沉,是条小肥龙!”
这方父女二人其乐融融,那边初永望手足无措地看着,丝毫没有插足的余地。
“来,父皇带晚晚‘四海巡游’去咯~”老皇帝托着小月晚起身,双臂轻轻荡悠着她出了房门,朝椒房殿几间暖和的内室游逛。乳母及许多宫女在后面急忙跟着,好一番兵荒马乱。
榻边终于安静下来,云皇后看见初永望局促不安的模样,微笑着唤他来坐。
“母后。”初永望看着云皇后,那未施粉黛的面庞苍白疲惫,却不减骨相里的美人风韵。
“望儿,开心么?”云皇后温柔抚过他的面颊。
“见父皇母后如此,儿臣也格外开心。”
“喜欢裕宁么?”
“喜欢,裕宁可爱。”
云皇后笑了笑,放下手来:“那就好。”
初永望低头沉默良久,忽然抬眼望着云皇后,目光凛冽刺骨:“今后无论发生何事,儿臣定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母后及裕宁。”
云皇后话还未听完,慌忙按住儿子的嘴。
门外老皇帝逗孩子的俏皮话和小月晚咯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云皇后借口累了,初永望懂事地退出去,正碰见抱着月晚回来的老皇帝。
初永望行礼:“时辰不早,儿臣不宜再叨扰父皇母后,特此告退。”
“去吧去吧。”老皇帝巴不得他别在这儿碍眼。
小月晚听声知道太子哥哥要走了,循着声音朝那边伸出小肉手,“啊啊啊”地叫着当做道别,结果瞎抓时一个使劲儿——捏住了初永望的鼻头。
“哈哈哈哈哈晚晚抓得好!抓得妙!”老皇帝开怀大笑。
“裕宁——”初永望要喘不上气了。
“朕让抓!使劲儿晚晚!鼻子给他揪下来!”
“啊啊、啊呀?嗝!”
……
大皋皇宫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更何况皇帝一把年纪,儿女不成群也成堆儿了,孙辈掐指一算也到了满地溜达的年纪,所以皇后多一位小公主,也不外乎大家聊两句打个哈欠就过去的事儿。
但皇帝似乎没准备就这么过去了,洗三日子还没到,就已经两日扎在椒房殿,连个朝都不肯上。如此反常的热忱,终于引起了坤慈宫太后的注意。
“皇后生的那小妮子,胳膊腿儿齐全吗?”
一旁贴身服侍的大宫女连漪笑着焚香摇扇,道:“回太后娘娘,俩胳膊俩腿儿,二十根指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齐整着嘞。”
“那还有什么可稀罕的,多看一眼少看一眼还能生出对儿翅膀不成?”
太后葛氏说着仍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手习惯成自然地搓弄着腕上那枚宽大的银丝法蓝镯。
连漪撇撇嘴,打趣道:“太后您可别又把话说大了,云皇后刚进宫前儿您也是这么说的,后来还不疼得跟亲闺女一般?”
说完连漪扇子一挡,故意凑到葛太后耳边:“您从皇后生了就命好些人在椒房殿内外照应着,这事奴可绝不说出去。”
太后瞪她一眼,哼哼两声仍不服软:“我是瞧她生了个傻子,你见过刚生的娃娃成日里不哭不闹就知道乐的?”
“爱笑的多讨人喜欢。”连漪搁下扇子给她捏头,“总比成日里哭的强多了不是?”
“诶呦喂……谁知道怎么着呢。”太后阴阳怪气地叹道,长指甲咔哒咔哒在膝上敲打。
连漪抿唇笑而不语,继续细细地捋着鬓角按揉。 葛太后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小弧,又赶快板住脸憋了回去。
……
依照传统,婴儿诞生三日,当举行“洗三朝”礼,为其洗去前世尘污,以求今生平安吉祥。
说到也快,诞辰第三日,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齐聚乾英山泰清宫长生殿,里里外外尽是人影攒动,看不见边。
大殿中央立着一尊鼎似的群芳朝圣描金琉璃盆,阳光自左右长窗投射其中,异彩缤纷——这便是小公主的洗三盆了。
底下观礼群臣啧啧称奇,当年太子爷降生洗三也不见这么大阵仗,可知这位裕宁公主何等殊荣,想得够长远的人,已经开始羡慕起将来的驸马爷了。
说句公道话,站这么老远除了个盆能看见点啥?再说回来,一个三天的娃娃量她再怎么拼了小命地长又能长出个什么花花模样?
底下群臣一个个脸上笑呵呵心里抱怨多,寒冬腊月里比起陪皇帝一家白站几个时辰,大家伙心心念念的还是明年能不能借小公主的光,圣恩隆重多给几回带薪休沐。
时辰到,钟鼓鸣,肃静了半晌的泰清宫重振欢庆。大皋圣上在众人瞩目中登席,受群臣叩拜。 太后葛氏姗姗而至,随后被皇帝恭恭敬敬迎到尊位。皇后坐月子不方便走动,故没有亲自到场,大太监刘公公宣读贺词,仪式正式开场。
盛典的主人翁裕宁公主初月晚,此刻卷在珠光宝气的襁褓里,由乳母郑重递到了主持典礼的收生婆婆怀中。
………………………………………………………
第四章 小舅舅在澡盆下
初月晚睡得好好地给吵醒了,泪眼惺忪头脑懵懵,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洗三礼。
虽是人生第二次经历,却也等同于头一遭了,初月晚倍觉新奇。而且前两日在父皇和母后的怀里听了不少,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流程。
依大皋朝旧例,皇族同一般臣民之洗三有所不同。除却隆重阔气之外,也图给皇子女“请天恩”,将龙嗣诞生向三界广而告之,为祖先神祇奉献牺牲,请巫仙跳神庆贺,以求庇佑。因而比满月、百日更为郑重,皇族及朝臣都要与会观礼。
初月晚上辈子打小喜欢热闹,因而外面怎么吵,非但一点都不怕,还跟着傩戏的节律晃了晃脑壳。
晃着晃着突然她反应过来一事儿。
所有人都来了,那不就意味着——小舅舅也在观礼吗?
初月晚登时俩眼珠子精光四射,于是……清楚地看到了收生婆婆的双下巴
呜……
想得太美了……
来不及她委屈,收生婆“噌”一下子扯掉了包着的襁褓,两手抄起光溜溜的初月晚举到琉璃盆前。
初月晚:“??!”
大庭广众之下光屁股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有着小秘密的大姑娘了!!
好冷啊!!
“呜哇哇哇哇啊——”
除了上辈子死爹,初月晚再也没哭得这么窝心过。
旁的人听她一哭,马上红光满面笑逐颜开,连疼闺女疼到舍不得撒手的老皇帝都合掌大笑,左右道贺之声不断。
“小殿下‘响盆’了!声高寰宇!吉祥如意!”
旁边人越笑,初月晚哭得越大声。
终于,收生婆在一片毫无同情心的笑声中,把她塞进了盆里。
……
此时此刻,殿外观礼的辅国公云勤有点着急。
他带来那小崽子没影儿了。
“小五!小五!”他小心翼翼压着声,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
刚还靠在自己膝盖上站着睡着的小儿子云锦书,眨眼就不知去向,这位云国丈急得头上冒汗。此等衣袖如云腿如林的地方,九岁的孩子闷头钻个几钻,上哪儿找去?
一旁的禄王初显旦看不下去,轻咳两声:“辅国公,别找了。”
“禄王殿下看见他了?!”云国丈又惊又喜。
禄王眉毛皱成八字,点了一下头。
“那、那烦请指个去向?”
禄王面露难色,正想说实话,可瞧见云国丈已经着急得头上冒烟,实在于心不忍,便朝长生殿最近的一侧撇嘴:“那向去了,定是又与太子在一处,辅国公不必操心。”
云国丈长叹,揣手嘀咕着“混小子不知轻重缓急回头家法难逃”之类,倒是当真安下了心。却没注意到旁边禄王正心虚地瞥向殿中那顶璀璨的琉璃盆。
揉洗的过程尚未完毕,初月晚还在温水里泡着。
当下进了盆后,不再被那么多目光注视,她哭一哭想起自己是个婴儿,好像被看到光屁股也没什么不得了,这才乖乖在收生婆念念叨叨地搓洗 中玩起水来。
闲着也是闲着么。
香料及各种吉祥寓意的果品丢在水里,弄得满池子香喷喷。
要不是已经知道洗澡水不能喝,初月晚还真想来它一口。
“呜呜……”她心疼地抓住个枣子在脸上蹭蹭又放下了。
剔透的琉璃将身上映满彩色流光,盆虽大而深如鼎,水却装得很少,初月晚蹲进去以后,只没过肚脐一点点。
不过她身在其中,贴琉璃近一点,依旧能从盆内 看到映成不同颜色形状的外界事物。初月晚一面 新奇,一面又觉得赏心悦目,索性到处瞧。
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从盆外传来。
“啧啧啧……好个‘群芳朝圣描金琉璃鼎’,无愧出自当朝琉璃大师之手!和我那藏宝阁根本就是绝配!等今儿过了跟皇上姐夫说一声,我搬府上去。”
话音实在微弱,隔着水花和神乐的喧嚣,除了盆里的初月晚,无人察觉。
或许是天道轮回、缘分使然。初月晚冷不丁一低头,透过被香料染得半浑的浅水和自己两条小肉腿之间,蓦地和盆下另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初月晚:“呀~”
躺在琉璃盆底下的云锦书愣了一愣,随即朝她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点点:“嘘——”
初月晚乖不作声,开心地啃手手。
万万没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我洗澡盆底下!
前世记忆中那轻裘怒马眉眼如画的风流得意郎,此时整个人缩小了好几圈,容长俊脸变得圆润可爱,纵使凹/凸不平的琉璃和荡漾水波扰动,仍是鲜明得叫人无法转移目光。
小时候的小舅舅,原来也这——么好看!
初月晚趴进水里,隔着琉璃摸了摸他的脸。
云锦书嘟嘴做鬼脸逗她,初月晚摇头晃脑捂紧嘴巴偷着乐。
“别哭,千万别哭……乖……”云锦书紧张。
初月晚才没工夫哭,可要趁这时候多看他几眼,然而一个不巧,清洗这时候结束了,收生婆猛地把初月晚拎出水,底下云锦书突然弄没了上方遮挡物,险些被收生婆看见,吓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收生婆重重地将小月晚一屁股墩在台案上,取来备好的物件继续洗三礼繁复琐碎的内容,一手拿葱边扫边念念:“裕宁裕宁,打打聪(葱)明……”
仪式最末,初月晚被擦干净,重新裹进小被子。收生婆搂着襁褓,朝走过来的葛太后行礼,将龙嗣递上前去,依照祖制送上隔代祝福。
“来,哀家抱抱。”葛太后伸出手。
初月晚听到声音,仰头好奇地望着她。
这位祖母在她印象里不大深,皇帝都已经年岁不浅,太后更是已近古稀,月晚十岁时她便缠/绵病榻,足不出户。
不过月晚记得,那时走过坤慈宫外,每每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味。太后宫里的药膳也是风味独道,父皇每次去,总会装一小包回来给她调理肠 胃,顺便解馋。
只是,前生月晚也隐约知道,太后似乎不大喜欢 自己。据说是因月晚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忌讳这孩子晦气,从来不让进坤慈宫一步。
“丢了什么呢?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啊。”初月晚想道。
第五章 偷东西要遭报应
眼前葛太后苍老而慈祥的面容那样陌生,初月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得葛太后好不奇怪,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妆花了。
收生婆俯首不敢直视太后,只将襁褓托到太后怀里,然而在两边倒手的一刻,收生婆突然趁着周围人无人注意,狠狠一把拧在初月晚大腿根儿。
“喂……!”云锦书正好看在眼里,差点撞开盆跳出来。
初月晚冷不防挨这么一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痛在小小的身躯上发作,她猛打了个哆嗦,无法自控地挣扎大哭起来。
她突然的哭闹弄得在场人全都手忙脚乱,太后才刚刚把她接到手里还没抱稳,一时着急,赶紧两手护住月晚怕把她摔下。那收生婆眼疾手快,待太后的腕子一露出来,飞快地趁乱扯下了那枚宽大的银丝法蓝镯揣进怀里。
“怎么突然哭成这样,讨厌哀家抱?”葛太后有点失落地搂着她拍哄,长袖滑下搭住手臂,丝毫没注意镯子已经不见了。
初月晚疼得浑身哆嗦,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被人掐了,火气登时窜上来,反手就揪住那收生婆死死扯着不让走。
兴许是吃得多力气大,三天的奶娃娃还真把个老太婆拽住走不动步。
……………………………………………………
第五章 偷东西要遭报应
眼前葛太后苍老而慈祥的面容那样陌生,初月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得葛太后好不奇怪,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妆花了。
收生婆俯首不敢直视太后,只将襁褓托到太后怀里,然而在两边倒手的一刻,收生婆突然趁着周围人无人注意,狠狠一把拧在初月晚大腿根儿。
“喂……!”云锦书正好看在眼里,差点撞开盆跳出来。
初月晚冷不防挨这么一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痛在小小的身躯上发作,她猛打了个哆嗦,无法自控地挣扎大哭起来。
她突然的哭闹弄得在场人全都手忙脚乱,太后才刚刚把她接到手里还没抱稳,一时着急,赶紧两手护住月晚怕把她摔下。那收生婆眼疾手快,待太后的腕子一露出来,飞快地趁乱扯下了那枚宽大的银丝法蓝镯揣进怀里。
“怎么突然哭成这样,讨厌哀家抱?”葛太后有点失落地搂着她拍哄,长袖滑下搭住手臂,丝毫没注意镯子已经不见了。
初月晚疼得浑身哆嗦,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被人掐了,火气登时窜上来,反手就揪住那收生婆死死扯着不让走。
兴许是吃得多力气大,三天的奶娃娃还真把个老太婆拽住走不动步。
“小殿下?小殿下是要奴婢抱吗?”收生婆赶忙接过初月晚,张口胡扯,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
初月晚一被她抱过来马上毫不客气地又哭又踹,小肉爪子使着劲儿往老脸上甩。就差个不会说话,没直接喊“父皇我被老巫婆欺负啦救命啊”。
收生婆被她一顿照脸打得看不见事物,殊不知云锦书已经从供桌下面滑到跟前,伸脚往那收生婆腿上踹去。
那老太婆当即中招,慌叫一声扑倒,手上松脱了襁褓。初月晚全身一阵轻飘飘的,就要掉在地上。
忽然一个软软的“垫子”接住她往旁边闪开,那收生婆应声扑下去栽了个狗吃屎。
“哈!”初月晚破涕为笑。
“好沉啊,小乳猪都没你沉。”
听到这个声音,初月晚“噌”一下抬头瞅着背后。
云锦书两臂兜起她抱住:“看什么看?说你呢。”
说完他自己失笑,戳戳初月晚肉嘟嘟的脸蛋:“唉,反正你也听不懂。”
初月晚让他一戳一颤悠,笑得却特别开心,奈何没牙挡着,口水直流到下巴上。
老皇帝吓得不轻,急匆匆走下台阶找初月晚,却看见小国舅云锦书正坐在地上抱着襁褓,两个小孩都安然无恙。
“锦书?你怎么在这儿?”皇帝惊过后便是疑惑。
“嗯……”云锦书眼珠子一转,突然指向收生婆,“我看见了!我看见这人刚才掐了裕宁小殿下!”
紧接这一嚷,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那边。收生婆惊恐爬起谢罪,众目睽睽之下,“哐啷”一声,一枚异彩器物从她怀里掉在地上。
登时,满场人脸上都没了血色。
那器物,可不是太后的银丝法蓝镯?!
刘存茂急忙捡起那枚镯子细细擦拭,交还给大宫女连漪。
“这……反了反了,无法无天!”葛太后怒火中烧,指着那偷镯子的,“什么人派来的!给哀家查个水落石出!不管背后何人,一个都别想跑!”
那老太婆还没嚎哭就让侍卫一棍闷晕,拖了下去。
老皇帝从云锦书手里抱过月晚,捂着她的耳朵不叫她听见坏事,这会儿才终于放下了心。
葛太后小心翼翼地重新将镯子戴好,望向初月晚,心里又是侥幸又是诧异。
要不是这小家伙抓了那贼婆一下子,镯子必定已经被偷去了。
“抱过来吧。”葛太后柔声说。
初月晚被父皇递了过去,葛太后的怀抱很轻,没有什么力气,却很柔软。
“你说你,到底是惹事呢,还是替哀家圆了件事呢?”葛太后问着,轻轻抚摸她的脸蛋。
初月晚娇嫩的脸蛋蹭着她长长的指甲套,大眼睛眨巴着。
这一世的太后,好像很喜欢自己呢。
……
洗三礼次日,坤慈宫。
“这浴芳镯呀,是先帝赐予哀家的定情之物。在哀家这腕子上呆了有半百年纪,皇帝见了它,也要尊一声‘前辈’的。”
初月晚瞪着一双乌亮亮的眼瞅着眼前那枚银丝法蓝镯,小肉手在上面轻轻地捏着,可镯子实在太大了,她能抱个满怀,还有点重重的压着小肚子。
坐在下头的云皇后看见那么重要的宝贝就搁在小宝贝身上,一时紧张着不知道是担心摔了镯子,还是担心压着月晚。
可太后却十分放心地任初月晚拿着,一面搂着她揉抚。
说完了镯子的来历,太后平静的面色忽然一沉,道:“那贼婆子敢偷浴芳镯,哀家还真好奇,若没抓住,这贼人要将镯子如何处理?”
云皇后察言观色,答:“这人口风甚严,现在还没动静。怕是有大人物在背后捏着全家性命,她不敢说。”
“刑部那边总有个结果,宫墙之内你我不便插手,让皇帝处置罢。”太后转而又云淡风轻了,“说来,锦书这次虽调皮乱闯,却也出手救了裕宁,不应当受罚。叫辅国公免去禁闭罢,好好教养个一年半载的,入宫来陪太子读书。”
初月晚听了眼睛一亮。
这样的话,小舅舅明年就可以进宫了!
云皇后却笑笑:“太后抬举云家,太子都这么大了,锦书做伴读怕只能拖后腿。”
葛太后:“早些长长见识也好,哀家瞧锦书伶俐,念书过目不忘,太子那点功课难不住他。”
深宫似海,云锦书来了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磨难。 云皇后心下仍觉得不妥,可一想太后如此坚决,肯定是早就有今后的安排了,便答应下来。
“哀家还听说一事。”葛太后道,“锦书命格里,是不是占着‘七杀’呀。”
云皇后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