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来自数码世界的女孩（上）

“你经常带女孩回家么？”

“……”

午夜两点，天地间的界限依旧处于难以分明的混浊状态，墨般的颜色模糊了人类的感官，在这个知性占据上风的世界里，寂静在街角蔓延。

直到某一刻，清脆的铃声混杂着车轮碾过石子的微响，转瞬间传遍了整个街巷。

圭佑少见地蹬起了那辆自行车。他一个人的话倒是更喜欢用走的，但这次还带上了一位，也就不太好意思要人家陪自己一起步行了。

自行车后座上，艾莉卡侧坐在那里，双手轻环住他的腰，长马尾在齐腰的部位摆动着，像两条深蓝的丝带。

圭佑开始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自称没有住处的艾莉卡打算直接住进店里。圭佑当然没可能同意，先不说方便与否，那间vip房里连张床都没有，除去不必考虑风吹日晒的问题之外，舒适度恐怕不比公园的长椅好上多少。

硬要说店里能住人的地点的话，大概只剩下他平时下榻的那个房间了，但想起那里的惨状，他实在没有勇气叫艾莉卡去参观入住……

如此一来，圭佑自己住的公寓就成了最佳选择。

他家里没什么特别的优点，但就是空间充裕，住一两个人进去绰绰有余。

其实还有其他去处，比如说就近找个宾馆之类的，但圭佑在心里给这个想法判了否，对一个独身女性来说，宾馆的安全系数有限，在他想要提供可能的帮助时也不那么方便，最重要的是对方未必肯接受他的好意——会有住回hudie的想法，已经表明了艾莉卡现在正处于身无分文的状态。

经过了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思考时间，艾莉卡点了点头，但自此之后就没再开口过，直到坐上自行车，行程过了将近一半的时候，她在圭佑背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经常带女孩回家么？”

声音里没什么温度，让人难以琢磨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

“别紧张，只是开个玩笑。”女孩说。

圭佑怔了怔。

“艾莉卡也会开玩笑的么？”

“原本是不太会的……那两个月里，你指导有方。”

那两个月。

不用想也知道那指的是哪一段时间。

他应该是要失去记忆的，会忘了这个女孩的脸才对，这才是世界合理的发展轨迹。但不知怎么的，尽管他不清楚记忆是从未失去还是失而复得，当蝴蝶的薄翼划过脸庞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清晰到现在他依旧觉得，那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艾莉卡跪坐在vip房里，他冒失地闯了进去，白色鲸鱼被用力地砸在脸上，有限的力道却更像是在进行头部按摩，但他又必须装成很困扰的样子，那样女孩才会显得开心一些。

没有那段经历的话，他大概不会放弃学业，现在应该正在某所普通大学的教室里读书，选择一个普通行业，最后成为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正是因为还记得，也才有了现在，作为精英骇客的天泽圭佑。

“去我家的女生，你是第一个。”

圭佑笑着说，只是身后的艾莉卡看不到他的表情。

“……”

良久，艾莉卡才缓缓回应，声音低得像是虫鸣。

“这样啊，还真是幸运……不，我是说……”

“？？”圭佑疑惑。

“看路！”

艾莉卡用力地在他腰间捏了一把。

果然一点都没变……

圭佑吃痛，但这话是不敢直接说出口的，只能默默地吐在心里。

晚风有些急，把他的衬衫紧紧地印在身上。后半夜的池袋一改白日的繁荣景象，街心的位置看不到一个行人，寂静而清冷。偶尔会有打着灯的计程车呼啸而过，只留下一连串回音，司机则顶着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庞，转进街角不知去向。

“能和我说说hudie发生了些什么吗？”

艾莉卡突然说。

“……嗯。”

路灯温柔地照亮道路两旁，中央带棱角的装饰物上蹲了只野猫，自行车经过的时候，它一个纵身飞扑向路边的低矮树丛，在地面留下点点苍翠的颜色。

圭佑大致述说了一下hudie的近况。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千岁和他决定留下继续做骇客，龙司则去了神代公司的事，顺带提了一嘴退休了还是会来叨扰的又吉警官，以及新招来的店员酒井玲亚。

在提到龙司的时候，艾莉卡突然插话进来。

“哥哥现在是独生子么？”

“……是。”

“这样啊，那就好。”

圭佑忍不住侧身看了看她。艾莉卡低着头，一只手依旧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摆弄着衣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理解一个女孩的心思是很困难的事，而如果这个女孩是艾莉卡……那恐怕就要更困难了。

“圭佑有什么想问的么？”

听他粗略地讲完之后，艾莉卡紧跟着说。

“嗯……”有些突然，但圭佑还是整理好语言，很快回应。“艾莉卡是怎么进入到hudie内部的？因为我记得离开的时候有检查过门锁，没有钥匙的话恐怕很难。”

其实不是很难，是根本做不到吧！

圭佑最先想到的是安全问题，难道还有什么进店方式是他这个现任店长所不知道的？不过想想也理所应当，hudie说到底是艾莉卡在打理，虽说不知重置后会是怎么个情况就是了。

但这是现代，又是法制社会，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其他的入室方法……有密道不成？

“我有钥匙喔。”艾莉卡说。

“？”

“千岁有放备用钥匙的习惯，他一般会选择门前那条毯子下的第二块砖。”

“……”

意料之外但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那家伙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但他自己大概也记不太清了，所以没和圭佑提起过。

“再有呢？”艾莉卡继续问。

圭佑想了想，其实艾莉卡的突然出现是带着很多疑团的，虽说随着数码兽在EDEN的再次现身，羽蝶兽能在人类世界行动也算是情理之中，但她为什么会是艾莉卡的姿态？她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相信这背后一定有着什么原因，而那未必是艾莉卡乐意向他透露的。

短暂的沉默后，圭佑摇了摇头。

“你过得好么？”

这是圭佑最后想问的。

想那么多干嘛呢？艾莉卡现在活生生地坐在他身边，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规律的呼吸声。

这样就足够了。

“……很好呀。”

良久，艾莉卡才低声回答。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很简单的问题，她却像是思考了很长时间。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圭佑能感觉到，透过那件不算厚的长外套，艾莉卡侧头倚在了他的背上，那令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僵直起来。

但他没敢乱动，他怕惊扰了那个有心事的女孩。

回到家里的小区后，他把自行车锁在楼道口，一边问身后的艾莉卡要不要吃夜宵，临近的便利店即便这个时间也是在营业中的。

“不，不需要。”

她低头看着地面，眼神里能看出明显的游移。

“不要勉强自己的胃比较好呦。”

圭佑笑了笑，艾莉卡这种不会做出太多表情的人，反倒不怎么擅长说谎啊。

“那……一点点就好。”

一男一女踩着夜风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刚刚离开便利店，双手拎着采购完毕的食物。原本只是要买一些速食的，可圭佑说家里的冰箱没什么存货了，就多买了些回去。

艾莉卡注视着他的侧脸与那有些凌乱的发丝，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我现在不算是人类。”

叹了口气，她突然对身侧的圭佑说，只是声音小的几乎要淹没在风里。

圭佑递过一个疑惑的目光。

“你可能不知道，在世界线重置之前，曾经有个人类意外成为了半电脑体，依靠这一点解决了侵蚀者相关的很多问题。我现在的状态和他类似，虽说身体机能上没什么区别，但本质总归是不同的，因为我的人类身体已经不存在了。”

艾莉卡详细地解释着。两人走进电梯，圭佑按下八楼的按键，那是他公寓的所在楼层。

“这种事相当困难吧？”

“是米蕾帮忙做的，要回到现实世界就只能如此，身体也必须和虫虫兽分离，不然无法摆脱数据化。我这次来这里也是受她的指示，而我的目标……”艾莉卡的语气里有些认真。“调查数码世界产生的‘裂缝’。”

“裂缝？”

“原本已经彻底平行的两个世界，却在三年前突然相交，其原因就在于数码世界出现的‘裂缝’，数码兽从缝隙中掉入EDEN、乃至于电脑空间内，进行了和人类的再次接触。不过对这个重置后的世界来说，应该是‘初次’就是了。”

“会来调查源头，也就是说，它是没办法修补的对么？”略加思索后，圭佑有些凝重地回应。

艾莉卡点了点头。

“缝隙很大，自然愈合是不可能的。而且按照米蕾提供的情报来看，人为事故的可能性非常高，它就相当于数码世界到人类世界的一条单向通道，这也就说明……”

“是某个、或者某些人类做的。”圭佑很快便领悟到了事情的重点，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与暂时造成的影响相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目的’，而我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原来如此。”圭佑若有所思。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因为对气味进行过特别处理，艾莉卡能嗅到一点清新的味道，那让她刚刚皱起的眉头舒缓了许多。

“你就睡这里好了。”

圭佑把食材放入冰箱，带着艾莉卡进入一间宽敞的卧室，然后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来。大概是一直独居的原因，圭佑在卫生清洁方面的效率相当之高，这让家务水平接近于0的艾莉卡深感震惊，不过最令她惊讶的还不止于此……

“双、双人床……”

“这是我父母的卧室，不过现在已经几年时间没人住过了，被子和枕头都是晾洗过的。”

圭佑以为艾莉卡是在质疑卫生问题，于是认真地回应着。

“这样啊。”

艾莉卡很庆幸他没有抬头，因此没法注意到自己那樱花般微红的脸色。

她想着要怎样把话题岔开，却突然记起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这里有电脑么？”艾莉卡问。

“隔壁我的卧室里有，我一会去帮你拿。”

“我、我自己去！”

艾莉卡逃也似的从房间里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