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泻,冲刷着顾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也冲刷着顾予安脸上最后一丝属于这里的温度。
他站在滂沱大雨中,霜白的发丝湿透,紧贴着脸颊和脖颈,墨色的锦袍吸饱了水,沉重地坠在身上。
他看着沈离。
看着他挣开自己的手,看着他挺直那单薄的脊背,走向那些手持枷锁、面目狰狞的家丁。
雨水模糊了沈离的背影,那月白色的身影在灰蒙的雨幕中,像一盏即将被狂风暴雨扑灭的孤灯。
“所有罪责,沈离认领。”
那句话,清晰得如同淬冰的匕首,捅穿顾予安胸腔里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
滔天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恐慌在他眼底疯狂冲撞!他想冲上去,撕碎那些胆敢触碰沈离的人,将那个自作主张的混蛋狠狠拽回来,质问他凭什么!
但顾老家主——他那名义上的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算计,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钉在原地。那双眼睛在说:你若敢动,他现在就死。
是啊,他现在是“健全”的顾予安了。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聋哑躯壳里、被忽视、被怜悯的废物。
他是顾家寻回的唯一血脉,是顾老家主年老体衰后必须抓住的、延续家族荣耀的工具。
他可以“健全”,可以“有用”,但他绝不能为一个“罪奴”反抗家族。他的“价值”,建立在沈离的牺牲之上。
……
几个家丁粗暴地将沈离的双臂反剪,冰冷的铁链锁上那纤细的手腕。
沈离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微微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顾予安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沿着指缝无声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片迅速被稀释的淡红。
顾老家主你放心,念及旧情我不会轻易伤他。
“轻易”二字,顾老家主加重了语气,视线在顾予安身上打量,似是商量又似威胁。
顾老家主待此事揭过,顾家便会放他自由。
姜望跪在雨地里,还在嘤嘤哭泣,扮演着他的贤惠妻子,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快意和恶毒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老家主厌弃般一挥手
顾老家主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家丁推搡着沈离,朝着顾府侧门的方向走去。
那方向,通往阴暗的囚牢。沈离的身影消失在雨幕和厚重的门扉之后。
顾予安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渊。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如同冰泪。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顾府那象征着权势与冰冷的朱漆大门,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积水,走向府外无边无际的雨幕。
他被“请”回了顾府。不是回到自己原来的院落,而是被“安置”在一处更为偏僻、守卫森严的别院。
美其名曰“静思己过”,实则是软禁。顾老爷需要时间消化他“恢复”的事实,需要权衡如何利用这颗突然变得“有用”却又极度危险的棋子。
至于沈离……一个用来平息御贡风波、最好永远闭上嘴的弃子,结局早已注定。
别院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水敲打屋檐和窗棂的单调声响。
顾予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暴雨蹂躏得七零八落的花木,身上湿透的锦袍未曾更换,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腔里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沈离被铁链锁住手腕的画面,沈离决然走向黑暗的背影,如同鬼魅,在他眼前反复闪现。
他知道顾家会做什么。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将一切罪责牢牢钉死在沈离身上,这才是最“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
夜,在暴雨和焦灼中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