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
并非仅仅源于身上那件早已被晨露和冷汗浸透、单薄如纸的绯色纱衣，也并非仅仅源于赤足踩在覆着寒霜的枯草碎石上的刺痛。
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万物皆寂的冰冷。
沈离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了何方。
他只是凭借着一种逃离的本能，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拼命地向前，再向前。
直到肺叶如同破风箱般灼痛，直到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直到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扶住身边冰冷的岩壁喘息。
他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
嶙峋的怪石，枯黄摇曳的野草，远处云雾缭绕、山巅已覆薄雪的峰峦……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拨开一丛半人高的枯草。
眼前，是一处断崖。
寒风从崖底呼啸着倒卷上来，吹得他宽大的纱衣猎猎作响，冰冷的风刀般刮过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目光却死死地被崖边某块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的巨石吸引。
那石头的形状……
【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裹挟着十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初冬景象，猛地撞入脑海——】
————
那年也是这样的断崖边，风里已经带了雪星子的味道。
年轻的沈离，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袍，冻得鼻尖发红，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崖下的乱石堆里寻找着可能遗漏的、不值钱的低品矿石，试图换几顿饱饭。
忽然，他脚步顿住。
崖壁下方避风处，那块熟悉的巨石旁，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白色的头发沾满了尘土和血污，褴褛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寒气，裸露的皮肤冻得发紫，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孩子似乎已经昏死过去，只有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沈离的心猛地一揪。他认得这块石头，他常来这里，但这孩子……他从未见过。
他下意识地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探探孩子的鼻息。
指尖尚未触及，那孩子却猛地惊醒！一双漆黑的眼睛骤然睁开，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只有野兽般的警惕、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
他猛地挥开沈离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抗拒的嘶声，拖着受伤的腿拼命向后缩，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岩石，退无可退。
沈离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清了孩子眼中的恐惧和敌意，也看清了他身上那些绝非意外造成的、狰狞的新旧伤痕。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怜悯，有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双凶狠却漂亮的眼睛吸引的悸动。
他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
沈离（虚荣）（柔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沈离（虚荣）你受伤了，很冷，对不对？
他解下自己并不厚实的外袍，试探着，一点点靠近，裹住那孩子冰冷颤抖的身体。
孩子依旧紧绷着，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但或许是因为实在太冷太痛，或许是因为沈离的眼神确实没有恶意，他没有再剧烈挣扎。
沈离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的伤势，越看越是心惊。
那些伤……他不敢细想。
他从随身的破旧包裹里拿出干净的布条和仅剩的一点伤药，动作极其轻柔地替他清理伤口，包扎。
他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动作却异常专注和稳定。
过程中，那孩子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如同受惊的小兽。
直到沈离包扎完毕，试图用手势比划着问他名字和家人时，那孩子眼中的凶狠才渐渐被一种深沉的、不符合年龄的灰败和绝望取代。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然后又摇了摇头。
沈离愣住了。聋……哑？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搜寻的呼喝声，还有犬吠！
那孩子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挣扎着就想爬起来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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