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邝露刚刚来到璇玑宫，尚且天真之时，也曾做过这样得偿所愿的美梦，梦里的润玉对她满脸宠溺的笑意，将她视若珍宝，她欣喜若狂，含羞的伏在他身前，如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是丝毫不作伪的幸福。

　　时光是最好的打磨器，再多的棱角和个性，终究在漫漫岁月中被磨平，邝露确实见到过他发自内心带着愉悦和幸福的傻笑，对着他人；也确实见过他这样冷清的人因为沾染了情爱而癫狂，为了他人……他终于决定奋起和天道对抗以主宰自己的天命，却还是会为了心尖上的人甘愿自毁半壁仙寿，邝露替他不平、悲鸣过，却始终得不到他的回应，最后也只能流着泪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她曾以为，往后余生，就这样了。

　　早已习惯了默默追随的状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得偿所愿的一天，也只有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邝露才意识到，她并没有她曾幻想的那般开怀。

　　表姐是在凡间修行得道，在红尘中摸爬滚打这许多年，一点都看不上邝露不依不饶的追在一个男人身后的行为，早就对她打压过：“他摆明了不喜欢你这样的，你又何苦一次次上赶着讨人嫌呢？”

　　邝露自然不服气，反驳道：“他不喜欢我这样的，那我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就好啦！”哪知几千年里，她离他爱的样子越来越远，最后成长为了一个可靠的左膀右臂，倒是实现了她当日的心愿，润玉当真，是像信任魇兽一般信任着她。

　　他终究没有爱上她最美好的模样，还要利用尽这伤痕累累的傀儡最后一丝价值。

　　“陛下，邝露惶恐。”她忍不住在他怀中潸然泪下，在天宫大主管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大大小小的亏吃过不少，邝露终于丢失了当初天真幼稚的心性，心上人愿意给她的这一份青睐，又在她满怀戒备的心房上挂了一把锁，她宁愿是他骗她的。

　　润玉吻了吻她乌黑的发丝，安抚道：“你定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这全是我的过错。我在位几千年，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天帝，却学不会该怎么爱你。我在梦里的时候，有一道声音曾对我说过，拿的起放不下是执念，拿不起放不下的是心魔……邝露，我在你面前，真真是自卑的很。”

　　幼年悲惨的经历，把润玉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他在旁人还承欢父母膝下时便已经学会自保，温和有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敏感自卑的心。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世间万物被他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父母仁爱、家庭圆满、志得意满的天之骄子，另一部分是无父无母、身份卑微的天生蝼蚁。他便是后一类人。

　　锦觅最初的身份便是个无父无母的葡萄精，身份还是个小小的书童，而且并非来自天界，所以润玉潜意识里，他们是最接近的人，因此格外亲近，无关情爱，甚至当旭凤误以为和锦觅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之时，润玉反而轻笑着说这样也好。

　　而邝露，和旭凤一起，是他的对立面。父亲位高权重，家中百般宠爱，她依然善良醇厚，没有染上一丝刁蛮任性阴狠歹毒，这般美好，润玉从不敢想象能拥有，所以下意识逃避，直到退无可退。

　　“陛下身份尊贵，法力无边，受人尊崇，何须自卑？”

　　在她眼里，他无论什么模样，都是完美的，这份盲目，在爱情里，倒是可怜可爱。润玉不去过多解释，默默收紧了手臂，道：“你只当润玉，鬼迷了心窍。”

　　邝露苦笑了一声，感觉自己也像是鬼迷了心窍，再耽误怕是要心生悔意，于是顺着心意将他推开，又后退几步，胡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道：“陛下愿怜惜邝露多年的一片痴心，叫邝露感激不尽。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邝露那日所言并没有逼迫陛下的意思，我心知陛下定会不舍邝露离去，才敢口出狂言，邝露被明里暗里赶过几回，只是想听你留我一句，陛下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润玉失落的看着她：“你终究不肯信我。”

　　“邝露不敢信。”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邝露顿了一下躲开那阵伤心，才接着说：“邝露心性不稳，也没有宽大的胸襟，不配做天后。”

　　“在你眼里，润玉难道是那种左拥右抱，薄情寡信之人吗？”润玉放柔声音，耐心哄劝：“不需要你多大气容人，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她含泪浅笑摇头：“陛下不懂女子。当年陛下对锦觅仙上如何，从始到终，邝露都是亲眼见证过的，您若不提对邝露有情，只说天后之位不能长久空悬，邝露心甘情愿做您的挡箭牌。可是陛下话里言明对邝露尚有一丝情意，邝露心里便会不痛快，会忍不住拿自己同锦觅仙上相比，会嫉恨您对她温柔呵护而对邝露处处不及，最终被不甘嫉妒冲昏了头脑，邝露，不想变成下一个荼姚。”

　　距离当年那场浩劫已经过去了几千年，锦觅和旭凤在凡间做着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润玉太上忘情不再纠结过往成为了最尊贵的天帝，当年处在浩劫中心的其他众人纷纷回到自己原有的轨道，仿佛不提，那些事情就不曾发生过。

　　可是伤口还在，还会疼。时至今日，提起天后，邝露仍是会下意识的想起锦觅。女人的心思，比上古天神留下的阵法还难破解，若润玉始终只把邝露看做下属，邝露只会心无旁骛，一心一意辅佐他，偶尔他稍显关心，便会雀跃不已。可一旦知道自己付出多年的感情有了回应，委屈和不甘便铺天盖地的涌来，这得偿所愿，才叫人心碎难安。

　　“我不会强迫你，你也无需抵触。这事我们暂时不提，你慢慢平复情绪，恼我也好，气我也罢，只是不要同我置气，没想清楚便嫁给彦佑。”润玉很是担心她赌气，眉头微微皱起：“是我过去做的不好，现在你不信我，往后我会努力，让你感到安心，不再总想着同他人比较。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凡间的飞升台被破坏，几十个化神大能滞留人间不能飞升，造成人间修真界秩序崩坏，邝露主动请缨下界处理，避开了和润玉的尴尬时刻。

　　飞升台从上古天神飞升以后就一直存在，从那时起仙人便居住在九重天，凡人经过修行得道，通过飞升台进入天界。邝露的阵法学艺不精，滞留了许久才看出飞升台出现的差池，颇耗了一番功夫将它修好，她想起人间几次动荡都与上古天神有关，不由得敛目深思。

　　旱魃天神私自下凡，人间南方大旱；北方久雨不歇；人类邪修拿着上古神器四处作恶；加上现在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飞升台出错，这么一想，才觉出些许滋味。南麟幼童年纪，司雨的本事便无人能敌，莫非，也与上古天神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