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患有阿兹海诺症已经记不清米娜和米绿两姐妹了。
偶尔她会突然记得特别清楚，偶尔又会突然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外婆被送回家，医生通知可能时日不多了。
外婆素来最疼爱的是米娜，可惜米娜在国外忙着毕业的事情。
米绿妈妈嘱咐不要惊动她，只让米绿代替米娜来送送外婆。
夏至还未到，南方的太阳下山得没有那么早。
晚上吃过晚饭后，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外婆便吵着要去海边逛逛，吃过晚饭的米绿便推着她去了。
晚风习习，门口的道路两旁是新种上的行道树，枝繁叶茂，花开正红。
米绿还记得去海边的这条路，是小时候外公外婆经常带她来的路。
小时候，早上天还没亮，外婆就会带着她和米娜走路去海边看日出，一路上会教她们唱家乡的歌谣。
晚上，吃过晚饭后，外公就会骑个28寸的解放牌自行车，后面绑着一块板载着她们两姐妹，嘻嘻笑笑地载着她们去兜风。
经过田野间的时候，还会遇到村里的爷爷奶奶们在田间劳作。
那时候一路骑过去，米绿和米娜总会礼貌地跟所有人打招呼，一时间田里好不热闹。
现在路修好了，人却变少了，有些人搬家了，有些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路上冷冷清清地只剩下外婆和米绿的声影，偶尔还能听见田间的青蛙叫声和夜里蝈蝈的声音。
到了海边，太阳已经下山了，月亮已经出来了，伴随旁边的几颗星星也亮了。
风有些大，米绿给外婆围上了披风，在她身旁坐下了。
米绿外婆“米绿啊，你不高兴？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外婆听听。”
今天叫错名字一整天的外婆，这会又特别清醒地叫着米绿。
米绿意外在她身旁道，
米绿“外婆，你说我和高木在一起好不好？”
米绿外婆“好啊！”
外婆开心地拍拍手。
米绿“哪里好了？”
米绿外婆“你和高木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性格合得来。外貌也般配，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米绿心有些触动，皱了一下眉头又无奈地笑了，常说老人就像活回去的小孩， “童言无忌”说出来的话不能当真又让人特别想当真，
米绿“外婆，你还记得高木是谁吗？”
米绿外婆“记得呀，我妹妹的小外孙。”
外婆拉着米绿的手，慈祥地说，
米绿外婆“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为了争一颗蛋，闹着不可开交呢！”
米绿外婆“想想时间过得真快，那个时候小小的你，现在都长这么打了，转眼都要嫁人了。”
米绿外婆 ”可惜外婆熬不到你们两姐妹出嫁了。”
米绿“外婆你当真还记得？”
外婆的话让米绿的回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米绿外婆 ”当然记得啦，虽然偶尔记不起来的，但我会经常翻相册，翻翻就记起来了，我不想把你们忘了。”
米绿外婆 ”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我要把你们揣在身上，一起带走。在另一个世界里慢慢回味。”
外婆布满茧子的手指擦掉了米绿脸颊上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
米绿外婆 ”傻孩子，哭什么呀？”
米绿“外婆，我舍不得你走。”
米绿抱住外婆，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她怀里。
米绿外婆“傻孩子，你听外婆说，不管你跟谁在一起都好，只要是你爱的人，只要他也爱你，只要你能幸福跟谁在一起都可以。”
米绿外婆“千万别像外婆这样，被迫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不明不白的过完此生。”
外婆那个年代的女性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作主，嫁到夫家后，盖头一掀，才知道自己嫁给了谁。
即使性格不合也得凑合着过日子，外婆苦苦熬了几十年了，终于快到头了。
米绿外婆“你要像我妹妹一样，找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人。 “
米绿外婆 ”虽然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是难了点，家里人都反对，但是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了。"
米绿外婆 "你知道我有时候去市集买菜，撞见他们两个在买菜我有多羡慕。这么多年了你外公还没拉着我的手去市集买过菜呢！”
回忆起过往外婆的眼眶红红的。
听说，当年因为男方家里穷，家里人不同意小姨婆出嫁，是外婆不顾众人的反对，帮助小姨婆私奔。
后来事实证明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小姨婆的丈夫做大了餐饮生意，富甲一方，家里人也就接受了小姨婆的婚事。
抚摸着米绿的头，语重心长道：
米绿外婆“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把你妈嫁给了一个还不错的人，小磕小绊的至少没毁了她。"
米绿外婆 "如果你能幸运地遇到那个懂你知你惜你的人，满眼都是你的人，可一定要好好的抓住，千万不要错过了，米娜也是。”
米绿外婆“少时夫妻老来伴，人活着大概就图这点了。”
米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心里默默想着：怎么办？外婆，我好像要把那个满眼都是我的人推开了。
高木外婆“老姐姐，我来了。”
身后是高木陪着她外婆来了海边。
海风拂过两个老人的苍苍白发，听着她们在海边耳语话别。
曾经她们有过孩童般的模样在这片海滩上自由地奔跑着，听着海浪的声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米绿靠着高木，问道，
米绿“你说，如果时间能够停止该多好？如果就停在这一刻，月亮不会落下，太阳不会升起。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海浪翻涌该多好。”
高木“可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时间齿轮。日子要过，时间也要流，地球还要不停地转动。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我们去发生。”
高木知道米绿害怕时间流得太快，害怕米绿外婆会离开，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
高木“别怕，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高木拥抱着米绿，安慰她。
米绿“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外婆们唱唱的那首歌吗？‘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你能唱给我听吗？”
高木“好，我给你唱歌，那你别哭了。”
米绿“嗯嗯。”
......
如意料之中那般，不出一个月外婆就走了。
米绿一直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米娜的时候，外婆那么疼米娜，没能在最后的时光陪伴她应该会是米娜一生的遗憾吧。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米娜回国这天，她高兴地跟雨笙打电话。
米娜“亲爱的，我要回国了。”米娜让司机帮忙把行李搬上车，准备要去机场做飞机。
雨笙“几点飞机？什么时候到？”
雨笙已经兴奋得睡不着了，开始东翻西找的在找户口本。
终于等到米娜要回来了。
米娜“应该会去HK转机，回到家应该得是明天下午了。”
米娜查了一下自己的航班，
雨笙“没事，我去接你，然后如果赶得上的话，我们先去趟民政局，把结婚证给领了。”
米娜惊讶道，
米娜“这么着急？”
雨笙“对啊，万一你一落地就反悔了怎么办？”
雨笙太了解米娜了，如果不快刀斩乱麻，还不知道米娜会又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米娜“那要是民政局关门了怎么办？”
雨笙“那就住我家，户口本我今晚就去跟你妈要，第二天一早就去排队，做第一个领证的。”
米娜“你就这么怕我跑了？”
米娜俏皮地问。
雨笙“那当然啦！”
突然雨笙听到米娜电话那边传来了枪声，他的神经变得紧绷了起来。
雨笙“米娜你没事吧？！米娜你回答我啊！”
米娜“没事，我这边发生枪击案了，我先挂了。”
雨笙“米娜，米娜......”雨笙已经听不到米娜的声音了，辗转反侧，一夜却不能寐。
第二天雨笙在机场坐了一天都没有等到米娜的航班。
第三天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大使馆传来的噩耗。
米娜所在的街区发生了枪击案，米娜由于警察过度执法不幸被射杀而亡。
两周后米娜的遗体被大使馆的人送了回来。
抱着米娜冰冷冷的遗体，米绿崩溃了，泣不成声。
米绿 为什么会这样？说好等你回来，你会帮我的。
米绿 你说全世界都反对我，你也会义无反顾的支持我的，你怎么就打退堂鼓了呢？
米绿 你怎么又跑了呢？米娜，我知道你在开玩笑的，你醒醒好不好？没有你我接下来的日子活啊？
米绿 以前你总说天塌下来了，有你撑着，我可以慢慢学着长大，可以去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米绿 可是你都没教会我怎么撑住这半边天，怎么就走了呢？没有了你，那些喜欢的事情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面前冰冷冷的尸体并不会给她任何的回应了。
米娜走了，今后的路再也没有依靠了，只能凭自己一个人全力以赴了。
在雨笙的帮忙和高木的陪伴下，米绿操持了米娜的葬礼。
那个月里，她大概把这辈子要流的泪都哭完了。
以前不懂失去挚爱之痛，现在大概懂了，就是生命从此失去了颜色，看什么都是灰暗的。
米娜走后，雨笙就一直没有刮过胡子，直到米娜下葬前夕，雨笙才特地刮了胡子。
高木和米绿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听到了雨笙一个人在米娜的遗体前跟她讲最后的悄悄话。
雨笙 小白兔，哦不，你说你想当只小狐狸。小狐狸，我终于找到机会和你说话了，现在是我们俩的二人世界了。
雨笙 你总是嫌弃我的胡子扎人，我今天可是刮得很干净的，你可不能再嫌弃我了。
雨笙 你瞧！我把户口本也给带来了，就差把民政局搬来我们两就能原地结婚了。
雨笙 可是，你都不在了，我和谁结呢？”
雨笙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
雨笙 小狐狸，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帮你，不该送你出国留学。
雨笙 这样你就会一直平平安安的在我身边。
雨笙 可是那样你是不是会不开心？我希望你开心，我也希望你平安。
雨笙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你才能醒过来和我说说话，逗逗我，朝我撒撒娇，或者什么都不说抱抱我都好，抱抱都好。
雨笙的眼前都是米娜往昔里一颦一笑的模样，只可惜他的米娜再也不会冲着他天真的傻笑，也不会再抱他。
雨笙 小狐狸，以前你总爱看神话小说，我总是嘲笑你不切实际。
雨笙 可现在我倒希望那些神话小说是真的该有多好。
雨笙 这世间要真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够去寻回来把你复活了。
雨笙 只要能让你活过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雨笙声泪俱下。
雨笙想起米娜从前说过，
“如果人没有来生，此生便足以，如果人有来生，宁可灰飞烟灭我也不要入轮回，只求消遣于天地。”
如果此生不好好珍惜，便不会有以后了。雨笙的心里更多是悔恨。
米绿 原来雨笙哥哥心里的痛并没有比我轻多少。
躲在门外偷看了许久的米绿，忍不住感慨。
高木 如果他早点明白珍惜，也许他和姐姐早就有结果。毕竟这么多年来，姐姐心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
高木 人要活在当下，触手可及的东西就要努力珍惜。不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高木牵着米绿的手握得更紧了，高木能懂雨笙心里痛，也记着雨笙的教训，他现在就要紧紧的抓住米绿，要失去了才后悔。
传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着地上的人。
不知道外婆和姐姐死后会变成天上的哪颗星星，她们是不是在天上正在看着我，她们是不会提着灯，为我照亮前方的路。
米绿一个人坐在海边看星星，一个人唱起了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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