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元旦过后离着期末考试也就不远了,池澄她们除了上课,自习就是泡在图书馆里,就连吊儿郎当的程雨欢也有模有样的复习起来。原野最近都没来她们学校,估计也是紧张备考吧,何况听说他们军校生除了文化课,还有一堆专业上的,体能上的测试,自然没时间黏着他的小青梅。
洪雅丽与她们倒是时常能见到,毕竟都是同一层楼里住着的。彼此见面都会微笑着打声招呼,但因为不同班,也没更深的交情。
放寒假那天,原野倒是没忘记来接他的小青梅,池澄她们刚出宿舍楼就迎面碰上了他。原野率先跟她们打了招呼,几个人也礼貌的回应了一声。军训的时候原野一板一眼的几乎没跟她们开过什么玩笑,她们班学员与原野这个教官的关系本就没多近,除了欢脱的程雨欢,其她人一向都是礼节性的招呼,可那次被洪雅丽的同学呛声后,程雨欢也没了热情去自讨没趣。
不痛不痒的聊了几句,洪雅丽也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原野赶忙上前接过她的箱子,“不是让你在楼上等着我吗?这么大的箱子你怎么拿下来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洪雅丽不以为意,“没多少东西了,书和大部分衣物我妈妈之前已经帮我拿回家去了,剩下的这些衣物没多重的。你看我不是拿下来了嘛!”
“是是是,你厉害!”原野宠溺地笑着。洪雅丽转而又娇怨道:“不是让你别来了吗?你们还没放假呢!”原野怕雅丽又为自己担心,立刻说:“你放心,我这是正常休假。”洪雅丽嘟着嘴,看似不信。
今天真是原野正常休假,那晚见雅丽那么为自己担心,原野为了缓解她的心理负担,这半个多月来都不敢再请假,他们也半个多月没见面了,今天一休假他自然迫不及待地就赶了过来。
两人腻歪够了,这才转身向四个女生告别,原野提出带她们一程,四个女生连忙拒绝了。程雨欢她们倒不是怕当电灯泡,而是怕自己被他俩的狗粮给噎死。见她们态度坚决,原野也不强求,他把洪雅丽的行李箱放进自己开来的一辆蓝色SUV的后备箱里,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护着洪雅丽进了车,这才上了驾驶室发动了车子。洪雅丽透过车窗和她们再次挥手告别,她们也摇了摇手回应。
车子远去后,程雨欢大呼一声:“肉麻,太肉麻了!这个阎王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李欣和梁小薇笑了,“对啊!原教官一遇到洪雅丽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梁小薇附议。池澄收回目光,脸上似笑非笑,酸楚犹如水中的涟漪在心里一圈圈地荡漾开。
“走吧走吧,我们这几个天可怜见的,只能靠11路车了。”梁小薇拖起沉重的箱子哀叹着向前走去,程雨欢紧随其后。李欣拍了拍池澄的手臂,“走吧!”两人相视一笑,也拖着行李跟上。
大年三十,池澄去继父家吃年夜饭。这是张翠晓再婚四年来池澄第三次来继父家吃年夜饭,还有一年池澄去了北京爸爸家过的。对池澄来说,在哪儿吃年夜饭都一样,毕竟她只是个客人。
继父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已经结婚,孩子也有三岁了。小儿子则比池澄大一岁,在德国留学没有回来。
在这阖家团圆的时刻一家人其乐融融,当然,是他们一家。他们坐在大气豪华的客厅里的沙发上,乐滋滋地看着小宝宝奶声奶气的表演儿歌。池澄坐了一会儿,看着忙进忙出张罗年夜饭的妈妈,也起身跟去了厨房。
“你怎么进来了?”张翠晓一愣,又催促她:“你出去坐着,妈妈一会儿就好了。”池澄摇摇头,轻声道:“坐久了反而累!”说着接过她手中的菜刀,继续把剩下的冬笋切片。张翠晓眼一热,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倒不是她抱怨什么,这大年大节里孩子回家,自己做长辈的张罗饭菜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女儿的帮忙还是让她忍不住感慨一下而已。平时她和许树林与他的女儿一家是分开住的,除了逢年过节,他女儿一家一个月也就回来个一两次。许树林的小儿子前年出国后也就回来过一次。两个孩子对待她面子上也过得去,池澄又一向是个安静乖巧的,所以自己和许树林这些年也没有因为双方的孩子闹过矛盾,两个人平时自己过得也挺幸福,比起一地鸡毛的再婚家庭,张翠晓已是非常满足。可她好像没意识到,女儿一个人在客厅里面对继父继姐阖家融融时的心情。
吃完饭,池澄依旧要坚持回家去,继父照旧挽留了一番,出门前继姐夫妻俩也说了几句客套话,池澄笑着应了。继姐继兄对池澄虽然疏离,但毕竟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人之常情。张翠晓一直送女儿出了院子又嘱咐了一番,池澄乖巧地应着:“我能照顾好自己的。”看着女儿孤单单的身影张翠晓有些难受,但一桌碗筷还要收拾,明天一早的饺子也得先包好备着,便转身回了别墅里。
池澄没听妈妈的话打车,而是一路走回自己的家。没错,那套七十多平方的房子才是她的家,不仅仅因为张翠晓再婚时这房子就转到了她的名下,更因为那看似空寂的房子才能让她心安地做自己。
开门关门开灯落锁放下包,一路来到客厅的窗前。池澄静静地望着对面楼里寥寥无几的灯光。平日热闹的小区此刻人声寂静,只看的见远处在半空中绽放的朵朵烟花。小区里的住户大多是在这儿经商或工作的外地人,或许他们都回老家与亲人团聚去了吧。这套房子是张翠晓十年前创业刚成功时买的,虽然不是高档小区,但好在当时也是新开的楼盘,周边生活配套也很齐全便利。
发了一会儿呆,她拉上窗帘,去厨房灌了一壶水插上,又去卫生间把浴缸的水龙头打开,出来时隔着玻璃缸逗了逗那些小鱼。这就是开学后不久她们四个女生一起去买来装点寝室的孔雀鱼,寒假前一天,几个人就把这缸鱼搬来这里先养着,不然一个寒假没人照顾这些鱼还不得没了。
逗了一会儿鱼,池澄再去卧室拿了衣物然后又回浴室。进进出出,窸窣哗啦,房子倒是热闹了一阵。
在热水的浸润下,疲累的身体得以舒缓。烟煴袅袅中池澄不禁又想起了原野,想着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到最后一次见面的每一个记忆。尤其是,他校友当着他的面向自己示意时他淡漠的脸,以及他接洪雅丽回家时那温柔的脸,两张脸在池澄眼前交合拼接,强烈刺激着她的瞳孔,泪珠一颗一颗落在水面上,半点声响也没有就被吞噬了。
为什么,就偏偏是原野?
大年初二,池澄踏上回老家的列车,那里离N市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每年清明或春节池澄都会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偶尔她的父亲池旭也会回去,但是父女俩相处时就是有着说不出的尴尬。今年她父亲说是到法国参展,没时间回去。也好,免得又尴尬。靠在窗上的池澄心想着。
这座小城是民营企业的聚集地,几年来更是发展迅速,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随处可见,丝毫不逊色大城市。
找了酒店入住后,池澄穿梭在峻楼之间去追寻小时候的记忆。以前的民居院落早已不存在,变成了一处摩登小区。可她每次回来还是要固执地在小区门口呆一会儿。
年少时池澄非常讨厌奶奶的管束,无数次想过该如何与她反抗斗争,可这些年里,她每次生日都会想念奶奶煮的长寿面;怀念奶奶给自己扎的各种花样的辫子;感恩自己每一次生病奶奶的照顾陪伴;心疼奶奶最后几年被病痛折磨的脱了形的身体;痛苦奶奶离开前的那一刻,伸出颤巍巍的手抚过她的脸庞,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奶奶那么柔和的目光。或许,是她之前一直都忽视了。
寒风中,池澄泪流满面。
正月初六,年虽然还没结束,可N市的街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繁华。
依旧寒冷的季节,天早早就暗了下来,大街上已是灯火通明。池澄在新华书店翻着书打发了大半天,直到肚子向她发出抗议,这把手边的几本书一一放回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待她出了大楼才发现外边竟然飘起了雪,寒风夹着细雪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身体。今年的雪来得真晚啊!
她找了一个人流较少的餐厅,点了份单人餐安抚了自己抗议的肚子后,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逛着消食。
毕竟还在年里,很多商家打烊的比平时都要早,加上细雪飘着街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平时夜晚总是熙熙攘攘的街头现在倒是宁静清冷。池澄一路走着时不时在微信群里和程雨欢,李欣,梁小薇她们聊几句,这个寒假有她们的隔空陪伴让池澄很知足。
走着走着路过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街,池澄有些累了,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路灯下犹如飞蝇在舞的细雪,吁了口热气。这种细雪一沾地就化,地面上除了潮乎乎的见不到一处白。
池澄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重新打起精神往前走,这条街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大马路,应该比较容易打到车。大约走了几十米,突然一阵嘈杂的声响从前方传来。池澄抬眸望去,一群人从他们身后的酒吧冲了出来,再仔细看,应该是三四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丢了出来。
那个被推摔倒在马路牙上的人挣扎着起来,伛偻着身体,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唾了一口,嘴里叫嚷着什么。台阶上的几人也吼骂着,更有一个人冲下来要打,那人颤巍巍的连站都站不稳,却依然躲过了对方的拳头,还一个反身再一脚将对方踹了个趔趄。台阶上剩余的人见状更是大骂着也冲了下来,瞬间一场斗殴在池澄眼前真实上演。
池澄的脑子警告她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眼睛却提醒她,快看,那个孤军奋战的身影多熟悉;而她的脚更是自发的往前挪去。借着路灯的光亮,走近的池澄紧紧盯着那张在打斗中闪动的脸。“原教官?”她不由得捂住了嘴。
那张挂满了彩的脸的主人真真确确是原野啊,她不会认错的。他怎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跟这帮人打起来?
池澄没时间再思考,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促使着她冲了过去,一边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一边扑到强撑着身子迎战的原野身边,用自己单薄的身躯隔开他和那几个眼看着还要动手的人。近在眼前的壮汉被这个突然冲过来的女孩惊得一愣,忘了落下举在半空中的拳头,其他几人也愣住了。打斗戛然而止。
原野强撑的身子犹如断开的弦突地往前一个踉跄撞了池澄的后背,“小心!”池澄被推着踉跄了几步,下意识地反手拦着,并急忙扭过身去扶住他。
原野低伏着半个身子瘫在池澄身上,脑袋靠在她的肩头,半眯着眼喘着粗气,温热的气息伴着浓烈的酒味从池澄的脖颈向上直冲。
池澄皱起了眉,可眼下她也没心思去追究原野到底喝了多少酒。焦急地问到:“原教官,原教官,你怎么样了?”
原野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脸,可眼皮开开合合就是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你~你~谁~”喝的烂醉的原野说话也不利索了,池澄刚要回答,可随即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这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把另外几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他们才回过神。现在那几个人朝他们围了上来。池澄收紧了环在原野腰间的手臂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手指抓着他的衣服拽的死死的,身体打着颤,盯着对方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刚才她情急之下冲过来根本没想那么多,可现在再面对这些脸色不善的人,她终于知道害怕了。
晕乎乎的原野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晃悠悠转过头看向前方,只看得几个模糊的样子向他们靠近。他本能地直起身,遮挡了池澄的大半边身子,松懈的神经又一次拉紧。
见双方再次剑拔弩张的样子,池澄挡到前面,看看对方又看看原野,颤声哀求着:“不要,不要再打了,不要!”
几人在他们面前几步停下,看着张牙舞爪的原野,为首的人指着原野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池澄懦懦的回答:“我~我是他朋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让她害怕和不知所措,只能央求着:“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那人见她这么维护对方,自然认为他两关系不一般。他指着自己裤腿上的斑斑污渍嗤笑一声:“你男朋友啊?他可真够屌的,吐了老子一身老子也不跟他计较,本来让他道个歉就算了,可他倒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但敢顶撞老子,还打了我们几个兄弟。老子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他这个不长眼的……”
“来呀,有种……来呀~”躁动不安的原野打断他的话又一次叫嚣着,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那几个人见他还敢挑衅,果然拢了上来,双方再次缠斗起来。池澄大哭,“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从人群的间隙中挤进去挡在原野胸前,伸手胡乱推搡着凑上前来的人,她的身上,脑袋也被凌乱的拳头巴掌招呼了几下,头上的绳圈不知被谁扯落,细密乌黑的头发乱哄哄的披散在两颊周围。女孩细软的哭声淹没在粗声粗气的叫骂中……
打斗的几人蓦然停下了手,看着不管不顾地紧紧护在原野身前的池澄,一时间不知所措。原野也放下挥舞的手臂低头看向背着他哭的一颤一颤的女孩。一道血痕从他额头流下,他抬手随意抹去。
池澄见他们都冷静下来,回头瞥到原野额头上的伤让她心疼,而这样不知道将会如何收场的打斗也让她感到绝望,她无助得再次哀求:“别再打了,你们都别打了……”泪水瞬间糊花了脸,她真的好害怕。
循着哭声原野低下头停在池澄眼前,他疼痛的脑袋有了一丝丝清明。原野觉得自己似乎认出来这个女孩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不过他身上的暴戾气息像被某种力量抽走了似的,整个人渐渐平和下来。
另一边的几个人被眼前的情形整得又气又笑,调侃:“这演的到底是哪出啊?”这一笑也没了再打的心思,本就已经打的够累了。
为首的人指着原野教训道:“小子,要不是老子怕打伤了这小姑娘,今天绝不会放过你。记住了,下次出门得带着眼睛。”说完招呼众人重新进了酒吧。
直到酒吧的大门被合上,池澄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开,后怕让她哭的更是伤心。听着耳边的呜鸣声,意识混沌的原野抬起手抚在女孩的背后,嘶哑地哄着:“别哭了,别哭了雅丽……”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靠在池澄身上无力地喘着气。
池澄听到他喃声喊着洪雅丽的名字瞬间清醒,往后退开几步挣开了他的怀抱。
但是当她的目光对上原野挂彩淌血的脸庞和昏昏欲睡的神情时,她依然不忍心,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空旷的街道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皆是好奇的往这边瞅上两眼便匆匆躲开,在酒吧门口这种事不算稀奇,谁也不想管闲事。
池澄想到得马上去医院,她连拖带拽的扶着原野,让他高大的身躯靠在她半边身体上,向街上张望着,祈求能快点来一辆出租车。
可原野的腿不自觉的走动,让负重的池澄更加吃力,她另一边身子几乎要弯成一条曲线,她咬唇挺着,一只手抓紧了搭在她颈子上的铁臂。
池澄安抚道:“原教官,你再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原野却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趔趄地往后退去。
猛然被甩开的池澄一个踉跄,手上依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服阻止,“原教官,你要去哪?”
原野挥着手叫嚷:“我~不去,不去~”眼看又要摔倒,池澄再次扶住他,脸上也不由得皱成了一团。她今晚算是见识到原野可恶的一面,只好耐着性子又提出了个建议,“那我送你回家,你家住哪?”
原野迷瞪地看着对方模糊的脸,直到她又问了一遍。此时已是油盐不进的原野依旧叫嚷着:“我不~回~不回去~”
如果不是扑面而来的浓烈酒味,池澄都要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耍性子的小孩。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僵持中她突然想起来,可以打个电话给洪雅丽啊。于是又问到:“你的手机呢,我打电话给洪雅丽让她来接你。”可话音刚落,她却被原野又猛得一推,后背撞上了路边的灯柱,她还没顾得上疼就听见原野大吼到:“我不想见她,我不想见到她~”!
池澄紧跟着一路踉跄的原野,愣愣的看着他陷入痛苦的模样,虽然不清楚原野和洪雅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她能感觉到肯定是出了大事。终于有一辆出租车缓缓开来,池澄赶紧拦住车子,吃力的拉住他塞进车里,对司机说去医院。
司机见状也没多话,踩下油门扬长而去。池澄借着窗外的光影查看原野脸上的伤痕,她的心又疼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