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着艾青色绣月白折枝梨花软缎褙子,鬓边珍珠花钗莹润光亮,令她看起来娉娉袅袅如春柳,眉宇之间澹然自得如春江。
林如海既惊讶又欣慰,放下手中羊毫与她相对而坐道:“你此次入宫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瞿夏很诚恳的摇了摇头:“女儿入宫只是拜见太后娘娘,任何风言风语都不会在凤安宫流进女儿的耳朵,但是女儿见到了皇后娘娘,风度雅然,令人敬服。不知道这样的一位皇后统御六宫,怎么会有大姐姐这样的女官骤然得宠而封妃呢?”
她略一沉吟,莞尔道:“所以女儿妄自猜测,大姐姐的妃位一定另有起因。”
林如海惊叹之外不禁起了兴趣,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正在以自己从来不曾站过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于是兴致勃勃问道:“你猜测会有什么原因呢?”
瞿夏娓娓道:“宫妃得宠无外乎几个原因,若说是圣上偏许,可是大姐姐入宫多年,怎么到今日才得了宠爱,给的封号也和旁人不同些,贤德二字加诸皇后也就罢了,偏偏给了一个妃子,太后和皇后竟然都默许了,所以女儿猜测这和宠爱无关。若说是提拔,太后娘娘不问俗事,皇后娘娘又地位稳固,左不过是得宠、不得宠的高位妃子在这上面用心,可谁会这么大的能耐一下子就提拔出一个妃子呢。所以既然不是后宫,女儿猜测应当关乎前朝,能以妃位筹之,必定不是小事。”
她说到这里,见林如海神色颇为赞赏,才继续道:“若是前朝,不加官不封爵,也无赏赐,默不作声的封了一位妃子,女儿敢说一定不是什么能昭于人前的事情,所以我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些。”
林如海含笑点头,片刻后抬起手击掌道:“我林海得女如此,便膝下无儿又有何妨!”
瞿夏微侧过头含笑凝睇林如海,林如海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点曾经贾敏的影子,不免又憾然道:“若是你娘亲还在,见到你长大了一定很欢喜。”
但是很快,他不等瞿夏去安慰他就已经收拾起了这一点的软弱和温柔,旋即认真与瞿夏道:“咱们刚刚回到京城的时候,圣上刚刚清算了一大批老忠义亲王的人。随即新贵上位,你父亲才有户部侍郎的缺可以补,你的大姐姐才会成了皇妃。”
瞿夏忍不住道:“如此说来,大姐姐是因为在此事上出了很大的力气吗?”
“不,”她很快否认了自己:“大姐姐久在宫闱,一定是宁荣二府出了很大的力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姐姐成了皇妃,宁荣二府不动声色便是皇亲国戚,圣上真占了好大的便宜。”
林如海颔首道:“其中隐情为父虽不能全部知晓,但也能猜出一二。从前老忠义亲王在时,贾史王薛四家便勤于来往,只是后来忠义亲王犯了事才疏远的,当年是否有什么隐情为父不得而知,但皇权之下白骨累累,为父忠于圣上,自然不能与这牵连过深,所以今日你处理的的确很好。”
阳光透过窗户纸被削弱了亮度,像是光阴漫在人的肩头。
瞿夏就着这样的阳光望向这位对自己年少的女儿充满耐心和欣赏的父亲,深感这一世要比自己曾经经历的修罗场好了不知多少,只是这种念头很快就在几天后消失了。
她端坐在林家内眷用来待客的松竹堂面带微笑望着带着探春、宝钗前来的王夫人不情不愿的起身让王夫人上座。
如今这位乃是皇妃之母,不可轻慢,皇妃之母也很自矜身份,略一收下颌表示满意便敛裙坐下,随即瞿夏又请宝钗和探春坐了,吩咐暮烟带着小丫鬟上茶上果子点心,笑道:“舅妈尝尝这个,是从江南过来人的时候捎过来的新茶。”
王夫人眸光搭在端上来的茶具上,正是一整套甜白釉,白若凝脂、素若积雪,寻常人家都不见一套,林家竟然用来待客。她眉毛一跳却也不动声色,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茶色澄亮,回甘无穷,正是上等雀舌,又是目光一凝笑道:“正是好茶。”
宝钗今日因是做客,也穿了一身杨妃色满绣缠枝花的新裳,亦展颜笑道:“林妹妹好口福,湄潭翠芽在外头价值千金,轻易寻不得呢。”
今日林如海正常上朝当值去了,家中只有她一人,王夫人身为长辈却不告而来必有隐情,于是笑着瞧了宝钗一眼道:“宝姐姐说这东西价值千金,我是不懂的,只是喝着还适口罢了。”
宝钗得了她怼了一句也不见怒火,只是低头饮茶不在说话,王夫人怒视瞿夏一眼又想起今日来意,本是为建省亲别墅一时手头紧张想要林家帮着串一串钱,若是林家肯知趣直接添个分子就再好不过了。在王夫人心中,这般荣耀是个人都会紧赶着巴结,只是毕竟拿人手短,不免笑道:“原是圣下下旨准许后宫眷属省亲,家里头正建省亲别墅呢,一时忙乱不得见,所以老太太让我来看望看望你。”
原本按照王夫人的剧本,她说完这个林黛玉必须感恩戴德,然后拼命奉承自己一番,再问问自己能不能沾沾喜气,自己也好把来意一说,这样办事才有里有面,谁知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瞿夏只是满含笑意的“哦”了一声。
哦。
哦?
王夫人骤然尴尬起来,原本慈和的面目要笑不笑欲怒不怒显得有些扭曲,几次试图开口都咽了回去,还是探春见机笑道:“不过林姐姐看起来气色很好,老太太也就可以放心了。”
瞿夏还挺喜欢探春的脾气的,英雄不问出身嘛,所以也就温和了一些道:“让外祖父惦记是我做晚辈的不是,待府上忙碌之后我再去给外祖母赔礼道歉。”
王夫人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压住胸口翻涌的怒气,然后道:“你小人家家的,不必这样介怀。如今府里面正建着园子,旁的也就罢了,你在府里住了两年,怎不知家里面不景气,嚼用且都艰难,哪里有余富的呢。这园子说是简单,只是建材、石料、砖瓦,加上里面的摆设、花木,没有一样不花费的,你宝姐姐家还给拿了银子帮衬呢。其实亲戚里道,倒无所谓这些,只是娘娘脸上有光彩,你我不也同披恩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