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眼神清清冷冷,看着空荡荡的床侧,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怨意还是快意,抑或是对痛楚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咽的隐忍不发。他一字一字,自言自语:“你骗我。”
嗜血等在讲经阁里,一待魔王出了寝房,连忙过去相迎,本来抱怨话都准备一箩筐了,一见着魔王的阴沉面色,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顿下步子,一句话都不敢讲了。
魔王抬眼看了看他:“走吧。”
嗜血半晌没反应过来,分明是他受命过来接魔王回去受罚的,现在这情形,怎么反而像是他做错了事一样?
茶就在手边,竹叶青没碰,他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桌案上,无甚表情。
房门被打开,又被合上。
“回来了?”竹叶青仍旧闭着眼,不看魔王。
屋内很安静,听不到回应,只有指尖叩击着青木案板的声声钝响。
竹叶青微微睁开眼睛,透过眼隙觑视魔王:“和殿下相处得可还算欢心?”
魔王紧抿着唇,垂目皱眉,一言不发。
竹叶青看着他这一副像是受了莫大折辱的样子,心中暗喜一瞬,道:“哦?那看来是闹不愉快了。”
魔王不回答。
竹叶青勾唇笑笑:“你今日回来得晚。还不知道,殿下已经把魔鬼队交由我来接管了。”
魔王终于有了反应,微微抬首。
“说的是,宫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实际上,聪明人都该知道,经过昨日的那么一系列事故,魔鬼队的名誉可谓大大受损。她做了这甩手掌柜,倒是轻松了,只是苦了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魔鬼队从这风口浪尖下救回来。”
“经此一事,你应该清楚了吧。”竹叶青睁开双眼,“世女殿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像是先前,她看上去那么在意你,现在不是照样可以干脆利落地甩下你?她看中的不过是你的骑刃王天赋,如今眼见你失去了利用价值,自然就想要舍弃你了。”
魔王心念动摇,但仍旧有所希望,他想起昨晚,青杳杳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全然不顾地随着他乱来,他想起她侧坐在他怀里的样子,他想起她拂在他脖颈上的柔软气息,他想起震天鼓声里她的那道喊声,他想起她坐在床前哄他入睡的温和目光。这些,全然不似作伪……
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
“魔王,你还太年轻,还不知道,有些东西并不像它表面显示的那般柔弱可亲。”竹叶青看向魔王的眼睛,“譬如说,世女殿下。她就是个极具迷惑性的女子。相貌、体态、声音、眼神、行为、话语,她有千千万万种办法让他人深信她的弱小无力。”
“七岁时,她合谋灵虚宫宫主让她舅父提前退政,将护国大将军一职交由与她交好的苗战野。十岁那年,她亲赴战场,运用诱敌之计,五战五败,将敌军引诱至乌穆辰渊的沙丘盆地,并于此之前就派人在沙石之中掺入了易燃不易灭的镁粉和桐油,敌军深入腹地,千万支火箭从天而降,霎时间,那方流沙之境有如人间炼狱,一举歼灭了蚁国号称不可战胜的神策骑军。”言及此,竹叶青自己都觉得语重心长,“大火连烧三日不灭啊!也就是此举极大地打击了敌军将领赤金帝焘,惹得他头风复发,最终被赤焰于皇趁势击败。”
“不过,这些,都被瞒得很好。你瞧现在,她在大众眼里不照样是端庄大方、清白干净?”说到最后,竹叶青已觉苦口婆心,“她的手段,是你所无法料想的。再像是如今,她不就是用尽心思只为博取你的那点‘不忍心’,好叫你死心塌地地为她所用?你要是再按着她的套路来,恐怕最后会被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真以为世女殿下没有探查过你的身份?她早就背地里查过了,只是我掩盖得很好没叫她尽数知晓罢了。你猜猜看,要是她全部知道了,会怎么对付你?”
竹叶青徐徐起身,行至魔王身侧:“魔王,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应该知道,对付这样的女子,应该怎么办。”竹叶青拍拍魔王的肩膀,摇摇头,状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她一早料想到了你不知道星之谷的蓝弧教司归灵虚宫所管,才哄得尚不清醒的你往那处开。我看你是被世女殿下蒙骗,才犯下大错,就不罚你了。另外,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你且在这里好好琢磨琢磨我说的话。”
竹叶青再斜眼看了看魔王的神色,满意地离去:很好,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无论魔王信还是不信,魔王与青杳杳之间总是会有所隔阂的。青杳杳是块磨刀石,他可不想眼巴巴地看着这块磨刀石变成挫刀石。
是假的?魔王僵硬抬手,看着手上的绷带愣愣出神。
弱小是假的,伪善是真。
心意是假的,利用是真。
喜欢是假的,欺瞒是真。
他想起黎明晨曦中她的温声细语,她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还有,陪伴也是假的,只有舍弃是真!
这就说得通了,这就说得通她为何总把“喜欢”挂在嘴边,为何她最后又抽身离去。
骗子。魔王冷笑一声,狠命扯下了掌上缠着的绷带,人性果然是恶的。世女殿下,果然是满嘴谎言、鬼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