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来的比往年都早，将欲沦台上首峰的那条小道铺满，枝头的雪梅被寒风倏地吹落一地。
姜少欲拢着袖子，在这条小路上慢吞吞地走着，走了一段后他忽的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哈”。
疑惑回头后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消失已久的玉子晏，玉子晏指着地上他走出来的直线，满脸骄傲地道：“阿灼，你走的好直，真棒。”
尽管姜少欲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夸的，但还是配合着笑了笑，抱着手问他：“这段时间忙什么去了。”
玉子晏连跑带颠地朝他过来，眯起眼笑：“不告诉你。”
姜少欲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在小道上，到半山腰时玉子晏忽的开口问：“阿灼，你喜欢黎灰吗？”
“喜欢啊，长得多好看。”姜少欲专注地看着脚底下的路。
玉子晏拖长着调子哦了声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但姜少欲听得模模糊糊，歪着头看他：“你说什么？”
玉子晏摆摆手，搪塞着：“没事，没事。”
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姜少欲，斟酌着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姜少欲蹙了蹙眉，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今天奇奇怪怪的。”
“哎呀，我就问问，说嘛说嘛。”
姜少欲抓了把头发，有时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了半天才张口：“你，很好，真的很好，对我很重要。”
出乎他意料的是，玉子晏没有抱怨他的回答敷衍，反倒很满意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他愉悦的气息。
玉子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依恋地蹭了蹭他：“阿灼，我是最喜欢你的人！”
姜少欲不明所以，好笑地揉了把他的后脑勺：“嗯嗯嗯，我也是最喜欢你的人。”
之后的路玉子晏一直牵着姜少欲的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最后停在院门前依依不舍地放开姜少欲。
姜少欲：“怎么了？回家啊。”
玉子晏挠了挠后脑勺笑：“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忙，不回了。”
他转过身走出几步后又停下，姜少欲疑惑地看着他，倏地再次被人拥住，鼻尖充斥着玉子晏身上清冷的雪松味，他感受到玉子晏抱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姜少欲拍了拍他的背，打趣道：“今天怎么了，你这搞得好像我是快要死了吗。”
玉子晏闭了闭眼，喃喃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他松开姜少欲，这次头也没回的离去。
姜少欲看着他的背影没由的感到心慌，像是那日他送他哥走时般，垂落在身边的手不自主紧了紧。
他又看向他们来时的那条小路，他们的脚印已经被大雪遮掩住。
没留下一点痕迹。
——
闻茜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玉子晏将他的灵魄融入到面前的灵脉中，“你真是疯的彻底。”
玉子晏侧头看着她，嬉笑着说：“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还要一起，小朋友你也好不到哪去啊。”
闻茜抬头望着枝丫密布的神木，漫不经心道：“我乐意。”
“但怎么说我都死不了，你呢，你真的想好了吗？”
玉子晏抚摸着地上流动的灵脉，突然问出一个问题：“如果让你在我，阿灼，姜迦释三个人里选一个最难掌控的，你选谁？”
闻茜毫不犹豫地说：“你啊，能想出这么疯的计划能是什么好鸟。”
玉子晏摇摇头，声音低沉：“那如果，我是有命脉在你手上，再让你选的话，选谁？”
闻茜想了下：“姜少欲吧，毕竟他那脾气全仙境都知道。”
玉子晏活动着脖颈，摊摊手：“看吧，我们仨是仙境里唯一的三生子，灵力源泉比较独特，尤其是阿灼，天道一直惦记我们老久了。”
“坦白讲，如果不是姜迦释擅自改了阿灼的命，第一个死去的，会是他。”
玉子晏看着面前这条彻底融合了他的灵魄的灵脉嗤笑一声，喃喃道，“阿灼替我们扛了几百年的噬魂之痛，姜迦释已经用他的命替阿灼铺好了第一条路，那么之后就该由我来了。”
他又看向身后的闻茜，笑嘻嘻地说：“但小朋友，你要退出还来得及哦。”
闻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歪着头笑了笑：“算了怪蜀黍，我乐意。”
玉子晏盘膝坐在神木下，浑身灵力飞快涌动，他将他的灵魄四分五裂喂给所有灵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已经成为了灵脉。
他身前悬浮着姜少欲那把刀，玉子晏操作着那把刀将灵力一股脑灌进去，狠狠劈向地面，一瞬间原本封印在地底的鬼物竭尽涌出，撕咬上他的神魂本体——那棵神木。
闻茜执剑，深吸一口气看向大雾中要来之人。
她在这个计划中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些要来阻止玉子晏的人。
同时，空中雷声巨响，宛如天道震怒，祂终于知晓玉子晏到底要做什么了。
玉子晏咬牙承受着噬魂之痛，却在笑，笑得满脸是泪，他小声呢喃着：“原来阿灼一直是这么痛的啊。”
闻茜看清雾中来人，笑意盈盈：“别来无恙啊，光仙子，水王子。”
她不禁心里唏嘘，她这次也算得上个人物了，能和这两位主神干架。
那两人身上森冷漠然的气势让她心里一颤，那一瞬间她眼都没眨地抵挡住白光莹一镰刀，歪着头笑：“二位主神打我一个，真的好意思吗？”
水清漓幻化出水龙向她袭来，闻茜灵敏闪过，前者冷淡地说：“让开。”
闻茜垂下剑，挡在二人面前不动如山，笑嘻嘻地道：“那不行，我答应了人的。”
轰！
又是一声巨响，闻茜同时和两位圣级仙子打几乎没什么胜算，但站在玉子晏的主场上，居然也能有几分抗衡之势。
子母剑同白光莹的镰刀碰撞，火花四溅的同时，闻茜也不忘抽个空召出从姬燃那借的鬼冥幽火与水清漓对抗。
交手数招后，闻茜后退数步，强行咽下口中的鲜血，小声叹了口气。
玉子晏和他传音：实在不行就算了。
闻茜翻了个白眼，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厉声道：傻逼闭嘴。
说罢，飞身和两位圣级仙子灵力碰撞，刀剑相抵，火花四溅尘土飞扬。
数十次交手后，闻茜艰难地稳住踉跄身形，长发凌乱狼狈，看着将要劈来的镰刀，她闭了闭眼想，自己真他妈牛逼，能扛到现在。
“锵——”
一道黑色的身形宛如利剑，挡在闻茜面前稳稳接住白光莹那一刀，同时灵力漩涡打出。
她错愕地看向来人，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姜少欲面色阴沉，冷冽地扫了她一眼，“这么大动静你们以为我真不知道？”
他抬手将闻茜从战斗中推出去，厉声道：“滚开，等我完事了找你算账。”
姜少欲出手狠辣，一如他往常的作风，只攻不守，交手数招后便将白光莹重伤送出了堪天台。
同时他那把长刀刺穿水清漓的肩膀，将他死死抵在地面上，眼眸冰冷又无情：“水清漓， 你他妈非要来老子面前找死。”
水清漓幽蓝冰冷的眸瞳直视着他，冷笑：“姜少欲，你和你哥真像。”
那一刻，姜少欲浑身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毫不留情地刺穿水清漓腰腹，古怪黑色咒文包围住水清漓，在他的经脉中炸开。
“给老子死！”
水清漓也不是吃素的，水龙卷将他击飞出数十米，浑身鲜血淋漓。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朝着对方袭去，招式都是朝着要对方命去的。
闻茜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圣级仙子吗，恐怖如斯啊。
玉子晏那边已经成了，看到姜少欲身上的血，罕见地厉声吼道：“姜少欲，滚开。”
姜少欲充耳不闻。
玉子晏抬手一挥，苍白的脸上爬满金纹，随着他的动作，仙境各处的灵脉逐渐崩坏，
水清漓瞳孔一缩，浑身灵力再次暴动，排山倒海似的向他袭来，姜少欲同样以灵力回击。
“够了，蠢货，”玉子晏声音很淡，“天道要杀我，你拦不住的。”
“闭嘴！”姜少欲吼道。
话音落下，姜少欲浑身禁制一一破开，小臂上黑色咒文越变越淡，同时他的灵力飙升到巅峰。
“姜少欲！”
那是他哥给他下的禁制，一旦解开虽然灵力不限，但他的身体内部也会崩溃的更快，愈发容易失控。
有人比玉子晏速度更快，强硬地将姜少欲拉了回来，代替他抗住了水清漓的那一击。
是闻茜。
那个娇小苗条的身影头也没回地道：“玉子晏，别忘了我们根本的目的。”
玉子晏眸光一闪，抓住姜少欲毫不留情地把他那些禁止狠狠地给他重新打上，同时，眼都不眨地用一条灵脉抵抗住水清漓的攻击，将闻茜掠回。
突然，鬼物咆哮，尖锐的声音在四人耳边炸开，地面震荡不安，成功了。
玉子晏慢慢比出一个枪的手势，对准水清漓，眉眼弯弯。
“pia~”
地面上的灵脉炸开，水清漓阴沉着脸色消失，而神木和玉子晏的身影在那声响后立刻消散，姜少欲反手抓着闻茜低声道：“你回欲沦台。”
“那你呢？”
“……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
从来到堪天台时姜少欲就知道，他救不了玉子晏，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姜少欲打开洞府的门，看见跪坐在里面背对着他的玉子晏，黑发垂在地面四散开来。
他脚步一顿，开口时嗓子沙哑：“哥。”
玉子晏转过身，看着他闷声笑了出来，声音极轻：“你怎么来了。”
姜少欲踱步上前，半跪在他面前却低着头一声不吭，像是在赌气般。
玉子晏的手臂上满是裂痕，像即将要破碎开的瓷娃娃，他眯着眼笑吟吟道：“我比姜迦释厉害多了，这次天道能安分很久了。”
姜少欲闷不做声地把他抱在怀里，身体的温暖慢慢传递给玉子晏，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像玉子晏平时哄他那样。
玉子晏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小声着说：“我好累啊阿灼。”
“嗯。”
玉子晏慢吞吞地闭上眼睛，说，“阿灼，我不想出来了，我还想待在堪天台。”
姜少欲浅笑着：“你以前可巴不得出来啊。”
“算了吧，我想和你，还有那个死小孩，”他顿了顿，有些勉为其难地说，“和黎灰，姜迦释，一起在堪天台里混日子。”
姜少欲抱着玉子晏的手臂都在发抖，他将脸埋在玉子晏的肩颈，哽咽着道，“我不想你走，哥。”
“我只有你了。”
玉子晏笑着：“这个愿望我真满足不了你啊。”
姜少欲死死咬着牙，紧紧抓着玉子晏的衣服，试图这样可以留住他，看着他突然说：“对不起啊哥哥。”
玉子晏闭着眼，慢慢问：“怎么了？”
“要是没有我存在就好了，”他轻轻说，“这样你和大哥都可以活下来了。”
玉子晏感受着姜少欲怀里的温暖，温和地道：“别这样阿灼，你的存在不是错误，这些都是我和姜迦释自愿的。”
他艰难地回抱住姜少欲，“我们从来都不怪你。”
玉子晏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似乎转瞬都能消散在天地间，两人安安静静地拥抱着。
他的神智已经昏昏沉沉的，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姜少欲连忙靠近去听。
“阿灼，不哭，吃糖。”
玉子晏塞给他一块糖，单薄的身影消散在这天地间，尸骨无存，只留一身空荡荡的白衣落在姜少欲怀里。
他的两位哥哥最后担心的居然都是他会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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