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候张宅还没有这么多月季花。
夜晚落下,朱红色的长廊近乎漆黑,斑驳的树影更似鬼魅。
张真源那时候极不喜欢张宅。
他从小就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
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每逢寒暑假,别的小孩可以游山玩水,可以想玩什么玩什么,他却会被送到这个宅子里。
实行封闭式管理教学。
张氏秉持玩物丧志,他很小就被教导控制一切对他的吸引力,一旦他对一件事或一个东西表现出了超过的兴趣或喜欢,就会被无情扼杀。
因此,他失去过一只金毛,一只偷偷喂的野猫,甚至是一盆养的小多肉。
这里就是他的一场噩梦。
永不停歇,周而复始的噩梦。
直到她出现。
那是一个他异常烦闷的夜晚。
他受够了这一切,发了脾气,被祖父罚跪。
月亮不圆,没有星星,夏风吹来只剩闷意。
他对着不久前一场暴风雨之后被拦腰折断的断树和深深的花卉丛,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这时候突然黑色的丛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场景很像他看过的志怪野史。
他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随后是莹白的小手,浅粉色的公主裙。
像个成精的小花仙。
他屏住呼吸,双腿发僵微麻。
小花仙眨巴了几下漂亮的眼睛,好奇地靠近他,直到摸到他垂放在他身边的手。
她笑着好奇地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这里还真的有一个帅哥哥呀?”
那是张真源第一次见到她。
后来,张真源知道了小花仙的名字。
她说,她叫王今年。是邻宅王家的小女儿。
来见他的起因竟然是她的一个哥哥说她家隔壁张家的小公子长得比她哥哥好看,她不服气,愣是钻了暴风雨破坏的断墙下的破洞偷跑进来,就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长得比她哥哥还要好看。
再后来,王今年钻洞上了瘾,早上张真源刚起,院子走廊尽头处就放着一朵粉月季。
她会在深夜钻来扯着他撒娇要他去厨房给她煮汤圆,会抱着她家的小猫咪来帮宅子里抓老鼠,会偷偷趁他不注意往院墙下撒苍耳种子,会在下雨的时候撑着伞只是跑到墙外面给他唱她新学的歌曲。
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快乐又自在,牵动着他那时恰逢怅惘的时光。
像是他污墨的人生,飘来的一朵桃花,搅动起一阵春意,掀起一片甘霖。
张真源今年,你怎么老长不高啊?
朱红色走廊下,张真源又在柱子上用小刀划下一道划痕,忍不住逗她。
王今年最讨厌别人说她矮了。
王今年张真源大坏蛋!说女孩子坏话出门摔跤!
王今年气得不行,用头砸他。
惹得张真源笑弯腰。
他手里还拿着新收到的粉月季。
张真源今年,你喜欢粉月季吗?
王今年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我家花房里种的!我哥研发的新品种,一年四季都能开花!花期特别长哦~
王今年张真源,你说,我哥哥是不是超厉害!
张真源无奈,王今年是个十足的哥控,说起她哥哥就会降智。
他点头赞同。
他听过王家这位放弃继承家族事业,一心醉心植物学研究的长公子。
张真源觉得,他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寻找到了一生的追求和喜好,更重要的是,他一个人养大了王今年。
这位长公子在王家长辈逝世后放弃了继承事业,很快就被王家旁支排挤,王今年生来就体弱,他一个人每半年就带妹妹去慕家寻求治疗之法,剩下的时间就靠自己依旧将妹妹宠成了公主。
王今年说,她叫今年,是哥哥要告诉她,她不要看过去喝了多少苦药,也不要管未来还可以活多少年,她只要看今年。
再后来,张家跟王家有了联姻婚约。
是他和王今年的娃娃亲。
张真源知道的那个下午,他竟然什么都学不进去。
甚至第二天,看到走廊下那朵粉月季时。
他脸红了。
他那时在学花艺课。
而粉月季的花语,是初恋。
张真源心脏发颤,摸着那一道道的划痕,终于觉得,这座吃人的宅子因为她的出现,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可变故发生了。
王家被查出研发罂粟新品种,联合当时的盛京医学世家慕家私自贩毒,坐牢的坐牢,财产没收的没收。
而他的王今年呢。
她和她的哥哥,以及所有这座王宅里的人,都在一晚的火灾中,死掉了。
而这一纸曾被盛京赞叹,曾被他父母宝贝的婚约。
也随着那场大火,在他跪了三天昏过去的秋雨中。
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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