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刻，百里守约比现在更想拿起自己的枪。可他到底是一如往昔，哪怕心里全是憎恨怨慰，他也无法对曙光守护者扣动扳机。
明明是拼死厮杀的时候，百里守约看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影，却莫名地陷入过往云烟里。
他最好的时候都是和一起度过的，他年少轻狂的时候，他豪情万丈的时候，那些现在看来傻傻的豪情卷着分不清的情爱混合在一起，催生他们两个人的山盟海誓。他所钦慕的人天神般高大英勇，唯独肯在他面前俯首。那人膝下黄金贵重，除了神明，却在他伤痛时愿意跪下来把他背在身上。
这些日子太好了，好得连百里守约自己都舍不得触碰，更看不得它们蒙尘。他们的爱情建立在他们都还没有拿起刀与枪的懵懂岁月里，后来混进了战场上的黄沙和敌人的血腥气息，从最初的真挚喜欢，到后来的彼此适合。也许两个人最好的爱情，就是最开始萌生了天真无邪的喜爱，成熟后发现也许爱情需要的是合适，不是喜欢。
但恰好，那人合适你。
恰如晚夜月光适合烹茶煮酒，金戈当配铁马，百里守约恰好适合铠。
可是现如今，自己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百里守约当不起那人的情深义重，绝影神枪也当不起曙光守护者的并肩齐首。
百里守约突然想起那年他们两个第一次携手联袂出任务的时候，他们一起救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说她从小凄苦，她父亲早亡，无父无兄，无人替她出头。她小时候被诬陷偷盗，少时被诬陷害亲生母亲丢了性命，长大了还被诬陷投敌叛国，与敌人相好。
他现在还记得那女孩眼中无怨无恨，清澈的眼里全是干净透彻的凄苦和点点星光般的希冀：“求求你相信我，我没有叛国，你们相信我，我不曾弑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世上没有人信我…··求你们相信我吧。”
这一刻百里守约突然明白了那女孩的仓皇悲凉，无论你怎么乞求，怎么哭号嘶喊，这世上该不信你的还是不肯信，还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这人的坏。曾经一片热忱柔光，都滚入了如墨般的漆黑里。
他其实有一点浮萍般无以依靠的期望，就像多年前那个女孩眼里仍然闪烁着的希冀。他要是告诉他，我当年不曾背叛，我没有欺骗你们，战场上的失败与我无关，这个人，这个从小到大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在他们饥寒交迫的时候只有一个面饼都愿意分给他一大半的人，还愿不愿意信他。
曙光守护者是神座之下第一战神，当之无愧。李信被铠一刀劈落，狭长的伤口在他腹部爆开血花，他重重地落在地上，半晌才握着刀站起身来。他心有不甘，满腔怒火。
李信终究是不如百里守约了解铠的，所以他不知道，铠动怒的时候从不是激烈狂暴的，因而他所有高声呵斥辩驳都不是真的生气，只有当他一言不发时，像是海啸前潮水的疯狂涌退，那才是滔天怒火的时候。
曙光守护者一言不发地看着李信，他终究还是守义的，他不在李信颓败的时候动手追杀，无论他心里的杀意多么浓烈。
“你不用对他动怒。”
百里守约站在阳台上，那门从外侧毕竟无法落锁，他不是出不去。他离铠不算远，却也有一段距离，于是他站在那里，沉稳冷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铠听清楚。
曙光守护者闻言沉默了片刻，翻过围栏，站到百里守约面前：“跟我回去吧。”
“不。”百里守约迎着他的目光。
血珠顺着曙光守护者的刀锋滚落，并没有把这把冰凉的刀变得温热，但是铠的声音里却带着说不分明，但显然是压抑着的炽热：“由不得你。”
“跟不跟你走，确实由不得我。”百里守约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不远处的烽火狼烟于他不过是浮华一梦，算不得惊心动魄。“可死生由我。”
他抬起头来，迎着曙光守护者透过铠甲射来的冰冷目光：“你若非要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铠凝望着这人一如既往澄澈的眼眸，他眼底一片坦荡，不似有欺。可这该多么让人心凉，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他们共筑的家，已经放弃了他们宣誓效忠的神，如此坚决彻底的，只要他敢劫他，他无力反抗，那也可以以死明志。
明百里守约已经背叛了铠、背叛了信仰的志。
“守约……”
“你可以试试。”百里守约眸子一片清明，并不担心他不相信。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无声弥漫，仿佛咫尺之遥，横亘在他们中间是时光凿开的万丈深渊，沉默坠入这深渊里连一声回响都激不起来。谁向前一步，都是尸骨无存。
“阿铠……”他苦笑了声。
“你信我会死在你面前么？”
百里守约看着铠，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片刻后曙光守护者似乎落败一般叹了口气：“信。”
“那你信即便如此我不肯跟你回家，我也不曾背叛么？”
“……”
百里守约上前一步：“你信我三百年前，真的没有倒戈么?哪怕我孤身一人也背抵城门，浴血奋战到你的光辉在城门上笼罩那片血海尸山。”
“你信我当年真的不知道毁掉‘熔心’，魔种会失去神智沦为野兽，而不是灭亡么？”他似乎咬牙切齿，想要揪着铠的衣襟问问他，想要怒吼。
“你信我当年神明座下不曾跪拜，当真是因为卧底‘混沌’城中不行跪拜之礼，而一时忘记么？”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积年累月的“不信”，都是早就有了答案的问句。
他扭曲着，痛苦着，想要死死地扼住眼前这个人的喉咙，像是怒吼，却又像是哀嚎，宛如垂死挣扎走投无路的困兽：“你信我那些自我矛盾，苍白无力的辩驳么？”
百里守约说话的时候并不颤抖，他没有看向铠，可是最后一句，他还是忍不住颤了下睫毛：“不，你不信。”
像是为了伤害他，也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你信的，是神，是司马懿，是伽罗，从来不是我。”
铠看着百里守约原本苍白的脸上突然闪过恐慌和无措，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伸出手似乎想要一把推开自己，奈何曙光守护者纹丝不动。于是他踮起脚尖越过自己的肩膀冲庭院中高喊：“躲开！李信！！”
铠转头望向李信时，一只狭长的箭矢破空而至，带着凛冽的风，已经没入了战士的肩头，他后退了数步，被死死钉在身后的树干上，他疼痛地似乎想要蜷缩起来，可是长箭入木，他连弯腰都做不到。
曙光守护者于战场厮杀练就的反应已经是极快，他看到了哪怕守约第一句喊的是“躲开”，之后才是那个人的名字，可就算如此，战士的第一反应却是望向守约，于是他错失了躲避的机会。
铠在心里暗骂了声，不知道伽罗现在在这里添什么乱。他心里有怒火，却难以发泄。他知道换做任何人在那个什么李信的位置上，百里守约都会出声喊他，也都会担心他的安危，他天性良善，本无错可怨。
可他只能-
曙光守护者霎时怔愣在原地，因而没有能够抓住从二层阳台上跳落的百里守约。他身体不怎么好，体能大不如前，但是二层的高度还不至于让他如何。百里守约只是踉跄着站住脚，一秒也不多等，跑向李信旁边。
他只能什么？
他只能站在他身边，替他担忧么？
他只能与他并肩作战，只能为他的伤胆战心惊？
其实百里守约远比自己要冷静，铠一直是清楚的。他本性刚烈，是个宁折不屈的性子，但这一层本性却像是他的底线，覆盖在其上的温润如水实在太具有蒙蔽性，让人误以为这人的性子本就是恭谦温良的，他本就不该有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硬。
他们两个，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铠站在阳台上，看着李信咬牙吸气，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支箭从树干中拔出。但他已经没了力气再把它拔出肩头，他面色苍白如纸，抬头看了眼跑过来的百里守约。
人心难测，一旦有了第一道裂纹，此后的间隙就一发不可收拾。你不信他，日后他若所言非虚，你就要自怨自艾，怨慰当年的不信。你若信他，此后他万劫不复，你还是要自怨自艾，为何要信他，讥讽个人心思犹如深渊，悔不当初。
他明明知道，百里守约性烈如火。
可铠给百里守约的，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不信，而百里守约给铠的，一如既往都是信。
百里守约眼见着铠褪去了一身甲胄，在阳台上静默。他眼见着那人眼里的温度，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一如绝影神枪的心，也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可他还是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缕希望，挡在了受伤的李信前，开口道：“我不曾背叛，你若信我，待我伤好就跟你走。”
他淋着那人如刀锋般冰凉的目光开口：“是生是死，听凭处置，不怨不尤。”
“一个月。”铠收了刀，冷冷地看着守约。“一个月之后，我再回来找你时，我希望你的身后不再有个外人插手这件事。”“我给你一个月，我的耐心只够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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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亚的狗！！！还是虐文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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