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喉头像是硬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刺痛。她觉得冷，可比她更清冷的月光给不了她温暖，晚霞已落，长夜漫漫。她不知道守约怎么样了，最后的一刻她看到慌乱的人群的晃动的人影，有嘈杂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然后在她分神的瞬间，阿轲已经贴面用手砍在了她的后脖颈上。她知道她错了，她还是哥哥口中那个孩子，她自以为是地觉得可以避开一切危险，有什么不是迎刃而解的呢？可原来替她拔除所有隐患的两个人都不在她身边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迎刃而解。你所有的轻而易举，都有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千辛万苦。露娜把下颌搁在手臂上，依靠着冰冷的石墙，透过小小的一方窗户望着窗外。她心里五味杂陈，她委屈不甘，酸楚悲痛，可是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怨不得人。
“混沌”不杀她，甚至一日三餐按时送来，这样养着一个囚犯，露娜只能想到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用途——人质。铠会因为她而暴怒么？他会来到这里，带着上万士兵攻打“混沌”主城，然后呢，这么做到底能换来什么？“吃饭了小妹妹。”露娜偏头看了眼阿轲，没有理睬她转过头继续看着月光。她终究年轻气盛，输给这个女人自然是不服气的，也就不喜欢和她有什么交集。“你在这里住了一整天了，不好奇外面的事情么？”阿轲自顾自地打开牢房的铁门走了进来，她手里只端着餐盘，看起来没有带武器，似乎毫不畏惧这个声名日益显赫的紫霞仙子会不会暴起伤人。露娜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毕竟是兰陵王都奈何不了的女人，怎么能害怕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露娜皱了皱眉头，她想知道的事情很多，守约，铠，以及每个人心里藏的东西。可这些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她最讨厌长大，于是她偏执地不肯改变，偏偏却印证了铠的斥责。她长不大，所以害了所有人。“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痛苦么？”阿轲把食物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来。她的动作从容随和，仿佛在和阔别已久的友人坐在温暖舒适的暖阎里，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地。“首领给我的任务是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讲完，你就可以离开了。”阿轲漫不经心地伸开手欣赏自己修剪干净的指甲，她的话有种莫名的诱惑，“这是关于绝影神枪的故事，你真的不想听么？”露娜冷冷地睨了一眼悠然自得的女人：“难道你说的就是真相么？”“我说的，只是如果以你的敌人的身份去看这件事，你会看到的一切。”阿轲望着坐在月下的女孩。“这世上没有什么真相，真相，只是每个人的固执己见而已。”
没等女孩回应，阿轲自顾自地继续讲起来。其实那于她而言也是很久远的回忆了，那个时候她们年纪相仿，她还是个和露娜差不多心性的女孩，冲动、好胜，对这个世界和规则有着无穷无尽的质疑，她相信自己将贯彻自己的信念，她会大放异彩，会举世无双。于是她选择了“混沌”，她出色的能力和矫健的身手很快就让她名声远扬，她听见别人说她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没有人知道她的背井离乡，知道她本赫赫有名如今已被遗忘的兄长，她曾幼稚单纯地、美好地活着，柔软的手掌不会握刀。她曾害怕虫子，害怕突然醒来的深夜，害怕雷雨交加的夜晚，害怕所有的不顺心不如意。她喜欢柔软的绸缎和甜蜜的霜糖，喜欢层层叠叠的裙摆和晶莹闪烁的宝石。就像眼前稚嫩美好的女孩一样。
谁心狠手辣，谁蛇蝎心肠？
女人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太多过去陈旧泛黄的记忆，它们夹带着太多时光走过而留下的灰尘，轻轻翻开就会扬起细密的尘埃，让人忍不住流泪。“和曙光守护者不一样，没有人知道绝影神枪是谁，他的代号后面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甚至连这个人的性别年龄都是机密。于是当那个少年扛着一把枪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人把那个笑得温润的少年和传说中弹无虚发的绝影神枪联系在一起。他从士兵做起，归于刺客队伍，在我麾下。”阿轲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有种淡淡的留恋。“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在一场战争里再次看见了他，那时候我还是没有看清的，直到我已经从背后刺伤他西刀，而他后跃躲避的时候，我才认出了他。”
“躲在阴影里的青年目光像是鹰隼，他的红色披风在风中飘舞，银色的发丝像是淋了皎洁的月光。当时我甚至疑惑百里守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言明的麻烦，他为什么在这里，我甚至想要喊他，让他跟我走。”阿轲不自觉地摩挲着左腿，那里有一颗已经埋入血肉再也取不出来的子弹，来自于绝影神枪之手。伤痕和子弹一样都逐渐淡去了存在的痕迹，可是每当阴雨连绵的时候，她的伤口都会隐隐作痛，有时候她会庆幸自己选择了“混沌”，“混沌”主城在火山群中，终日温暖，而不像雪山之巅的“秩序”，一年到头冰雪覆盖，终年不化。“可他开了两枪，并未命中我的要害，却阻拦了我的进攻。”“花木兰喊他绝影神枪，我才知道，绝影神枪，就是百里守约。”阿轲想起来，那个叫百里守约的混血魔种刚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他随和温良地不像是一个战士。他真的很温柔，这样的人在剩客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可是他的随和并不扎眼，甚至于很完美地融入了他们。
百里守约带着一把有些陈旧的狙击枪，可他的枪法却格外狠厉。温柔掩盖不住这个人的卓越才能，很快他就得到了明世隐的重用，“混沌”之城里，没有人能够与他匹敌，他是最强的狙击手。他太美好了，如果不是魔种的血液确实在他的身体里流淌，没有人可以想象这是一个魔种。他身边聚集了很多人，但阿轲一直都觉察得出他身边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很是熟悉，明世隐，芈月，赢政身上都有这样与世隔绝的疏离。他们只是默默地望着其他人，显得孤独而苍凉。不是身边无人陪伴，只是他们已经不再习惯把一切分享给身边的人。他可以与人谈笑风生，也可以聆听每个人的喋喋不休。但他从来都是拿捏好分寸的，与谁都交好，却也和每一个人保持着距离。这种人并不好对付，阿轲直觉地感受到了危险，因为当他能够和任何人打好交道的时候，意味着他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他在向下望，所以才能够和每个人交谈甚欢。
话说回来，小姑娘，你知道为什么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我们的同伴么？”阿轲略微颔首，这个蛇蝎般的女人眉目含情，却显得异常危险。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从容的，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全神贯注。
露娜凝眸望着阿轲。她的确在思索这个问题，就算百里守约如何亲切，都不可能让一群亡命之徒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哪怕是现如今，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混沌”的对策都显得.....包容。
没错..…包容。
包容他的欺骗，包容他的背叛，包容他哪怕是现在也想回到“秩序”的愿望，甚至是派人专门保护他，冒死将他从曙光守护者的手中夺回来。这不像是保护一个人质，更像是在保护一个孩子。
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
“那我们先谈一谈，关于‘混沌’的事情吧。”阿轲道，“秩序’是如何评价我们这些无药可救的狂徒的呢？”
“伪善，狡诈，卑鄙，自私自利。”阿轲没有等露娜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这些答显而易见，是所有人都会给出的答案。她这样形容自己的时候没有半分的愤懑，反而平静随和。“那么你的兄长或是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一群苟且偷生只顾自己的顽劣之徒会凑到一起呢？”
露娜沉默。她不知道。坏人和坏人狼狈为奸需要什么理由呢？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来自所谓正义之徒的绞杀，我们要自保，要活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阿轲望着露娜，眼中并没有太多来自敌人的仇视，相反，她的平静让露娜的清高相形见细。“最初的那场屠杀害得魔种几乎灭亡，他们被驱逐到火山群中，在那样炎热、逼仄、恶劣的环境中苟且偷生。就是这里，就是你脚下的土地，熔浆里混合着我们祖先的鲜血，土地里埋葬着死不瞑目的尸骨。”
“我们的联合是为了生存，而你们呢？”阿轲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浓浓的悲切，但那种悲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在露娜的视线里一闪而过，像是投入湖水的石子，波澜瞬起，霎时又灭。阿钢精致美艳的脸上似乎有一丝颤动，却又瞬间被抹去。露娜有些迟疑，她本是讨反这个女人的，却突然觉得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如此纯澈。
就像曾经本是一捧炽热的火，灿烂恣意地燃烧着，却被瓢泼大雨熄灭，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最后雨过天晴，那捧火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偶尔露出曾经的炽执。
“你们为了杀戮。”
“你们为了屠杀所有魔种，联合了大批战士，组成了组织的雏形，并自诩‘秩序’。”
露娜的心在阿轲眼底的荒谬嘲讽中一点点变凉。
露娜只是任性孩子气，却并不是愚蠢。她渐渐明白阿轲的循循善诱究竟是为了说什么。可这个猜测让她心凉，阿轲刚刚告诉了她为什么百里守约会被“混沌”接受，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秩序”会选择百里守约去做卧底的原因。
那么再深一点呢，为什么所有人之中，只有百里守约被授予名号的时候，是不公开姓名的呢？那个象征荣耀的称号之后，为什么没有获得这个称号的人？
再深一点….…
“我们的祖先立誓，凡是落难的魔种，在‘混沌’都会受到庇护。哪怕是百里守约这样的混血魔种，他也会得到应有的保护。”
“所以他很快就融入了这里。”阿轲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是非常美艳动人的，那是露娜从未见过的艳丽，像是盛开在“秩序”之城脚下的野玫瑰，恣意芬芳地生长。
王昭君玲珑剔透，花木兰刚毅炽烈，都没有这个女人娇艳妩媚。
“可是现在想起来，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比我们更虚伪更卑鄙，更看重所谓的尊卑，为什么也会接受百里守约这种混血魔种呢？阿轲站起来，迎着月光凝视着露娜，“也许当年‘秩序’接受百里守约，就是看到了这一天，就是看到了这个计划的雏形呢？”
当年为什么接受百里守约？
因为他是可憎的魔种混血。
因为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可以作为卧底捣毁“混沌”。
因为那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曙光守护者和未来的紫霞仙子。
只要他在，他们就会在。
当年继承天使神力的曙光守护者，不负众望地成为“秩序”的第一战力。曙光守护者威震四海，所到之处，终生拜服。
“他….…他知道么？”露娜像是许久没有说话了，第一个字出口竞有些嘶哑，可她的哽咽远比嘶哑来的明里。
“他知道。”
露娜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喉咙里终于滚出一声悲抢的呜咽，像是野兽死到临头的悲鸣。她忘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敌视，忘了她自小抵触的“混沌”，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悲恸地笑了起来，一声声哭号撕心裂肺。她抬起手来捂住眼睛，姣好的脸庞变得微微扭曲，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很快漂湿了整个手掌，她很久没喝水了，喘唇干涩，此刻被撕裂出一条条细小的血痕，因为她的哭泣而渗出细小的血珠.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去，
然后被扫地出门。
他什么都知道。
凯亚的狗！！！不想干了
凯亚的狗！！！写李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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